我以为林直人要对我和林政的关系，以及我不该出现在A区等问题进行严厉的谴责，谁知，他在端详了我半天之后，竟然说：“明井家的案件明天开庭。你带人去一趟。”
我忙问：“我的嫌疑洗清了？”
“不。你是被告。律师已经请好了，具体的去问林广司。”
我觉得无比荒谬：“这案子本来就与我无关！而且为什么请律师这件事我不知道，难道不需要当事人跟律师商量案情吗？不需要搜寻证据吗？你们——”
林直人不耐地抬手打断了我的话，把水晶耳环丢给了我：“林政现在找不到踪影，由你代替他出庭。记好了，明天你要参加的不是一场官司，而是一场演出。”
我一把抓住他丢回来的沾血的耳环：“我无法理解你的思路。如果你只想要一个听话的棋子，有了这个技术，为什么不随便找个人扮成林政，把我放回去？”
他双手交叉，抵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不了解这门技术。录入数据的时候需要双方在场，林政提前销毁了他的数据，人也失踪了，现在没有人能找到他，只有你能假扮成他的样子。”
他说完这一句，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要说不该说的话，我不想浪费时间去详述后果。记住，庭审结果——也并非不可更改。”
我站在原地，深入骨髓地体会到了蝼蚁面对巨物时的恐怖。
林氏集团就像一个无处不在的庞然大物，权力根系深埋地底，错综复杂，地面上能看到的部分也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它的阴影笼罩着我，使我无处遁形。
明井商会可以草菅人命，林氏集团胆敢操纵法律。
他们生活在金碧辉煌的城堡里，于金字塔顶层享受着世界上几乎所有的资源，用权力粉饰自己的形体，用谎言制定世界的规则。
他们的孩子会重复他们的轨迹——集团董事长的孩子，将来也会成为董事长，高管的孩子，将来也会成为高管。那些孩子一生中从不需要拼尽全力，只要适当努力，就能衣食无忧，名利双收，即使堕落，也是我们F区的孩子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天花板。
看看，F区的教育资源被垄断，像样一点的高中都是中产阶级专属的名利场；供富人们寻欢作乐的红灯区彻夜不息，背后是F区千千万万个穷困潦倒、濒临破产的贫苦家庭，和在灯下恸哭的母亲；低保区的贫民窟里，生活着无数个像我一样把日子过得满目疮痍的人，每天仅仅是活下去就已经拼尽全力……这些F区的日常，是A区的人们永生也无法接触、无法想象的现实。
无数个在路灯下读书的夜晚，无数个因为吃不饱而崩溃大哭的瞬间，无数个被衣着光鲜的同学指指点点、当面侮辱的时刻，无数个放弃晚自习，奔波在打工路上的黄昏……我都在问自己，真的要用这么痛苦的努力，去换一个A区，甚至是E区的人们弃若敝履的终点吗？
值得吗？
我生如蝼蚁，我们都生如蝼蚁。
可蝼蚁也有蝼蚁的优势，蝼蚁一无所有，因此无所畏惧。
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古往今来，有多少词语是用来形容我这样的蠢人呐？
望着高山一样的林直人，我走上前去，双手撑在他的办公桌前，与他隔着桌子对望。
就好像先前与林桐对望一样。
我说：“我知道规则都是你们制定的。你所说的的庭审结果可以更改，多半也不是假话。我会帮助林政脱罪，但这是因为他是无辜的，这件事的结果本该如此，而不是因为你操纵了法律。林先生，在这件事之后，我想要跟你谈两件事。第一，是你对我的故意伤害罪，我已经拍照留证，相信你们的屋子里也有监控——我已经拿到手了。第二，是有关你们非法监禁林政的事情，这件事，我会和林政商量是否提起公诉，在这里先和你打个招呼。”
他眼里的讥诮还没完全浮现出来，我就继续道：“我知道以你的能力，有千万种方式可以把这件事平静无波地压下去，甚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我，就像杀掉一只蝼蚁一样。可是林先生，你要知道，蝼蚁是死不绝的。我已经一无所有，所以不介意去摇一摇林氏集团这棵大树，然后倒仆在树下，你可能不知道，在今天之前，我已经尝试过无数种死法，但都因为胆怯停手了。现在我想了想，觉得死在揭发林氏集团董事长恶行的路上——这种死法比较光荣。”
我直起身来：“你找人杀了我，我还要感谢你成全了我。以及，我想你不会不清楚一点，如果以林氏集团为首的大财阀们再这样垄断下去，F区的人活不下去了，会有千千万万个蝼蚁去啃噬那棵大树，到时候会怎样，历史已经告诉过我们了。”
他在我说话的时候，全程都保持着一个表情，平静异常。此时才开口道：“通常，在地震来临前，都会有一些预兆，比如动物们会逃离，河水的水位会突然上升或下降……你是想说，你是来自F区的一只老鼠，千里迢迢地来通知我，地震要来了，震源在F区，是么？”
我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你很有勇气，如果给你多一点时间，去多读一些书，或许会有一些大作为，跳出F区，搬到E区……甚至是D区，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不要忘记一点。”
林直人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一棵树死了，会有其他的树占据它的阳光和水分，继续生长。不是松树，也会有杉树，柏树……和自然规律对抗，吃苦的只会是你自己。不要以为自己找到了人生的价值，小孩，你的价值不是因为一件事去死。”
他的眼神有些触动：“而是为了一件事而活。”
他在某些地方的态度软化让我非常不适应，我立刻后撤一步，仰着下巴：“感谢你的忠告。下次见面，或许就是在法庭上了。”
说着，我转身要走，又被他喊住。
我侧过脸去，看到林直人站了起来，他转身，漫不经心地从书架上拨下一本书，走到我身边递给我：“拿去看看，或许能改变你的一些想法。”
我低头看了一眼。
《国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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