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除夕夜

前院搭着焰火架子,横向排着一套不同式样的花炮。焰火匠引芯的时间安排得恰到好处,前面的放完,后面的就紧跟着喷发,不曾间断。

水中意到时,正在放“繁花似锦”,但见两簇火焰高高飞向夜空,在夜色浓墨处爆炸开来,散做万花朵朵,绚丽极了。

小枣瞧见她来了,捂着耳朵喊道:“姑娘怎地出来了?身上可好些了?管家说待会儿有猴子打旋儿,八仙献桃,还有莲花开,好多呢……”

焰火匠见主人出来了,更是卯足了劲儿展现绝技。水中意含笑点头,其实天底下最好的烟花,她五岁那年就已经看过。

那是到古水村过的第一个新年。村里每家每户都凑钱,合请了一家焰火匠。饶是如此,也寒酸得很,不过五六个花样就没了。水中意没看过瘾,嚷嚷着还要看。

当时夜已深了,段清如好说歹说将她抱回家去,她哭闹不休撒泼打滚,说什么也不肯睡觉。

燕霄见哄不住,就将她放在肩头,一路小跑去追赶焰火匠,好容易在半道追上了。荷包里的碎银子尽数掏出,好话说了一箩筐,焰火匠才答应再给她放三种花样。

新旧交替的寒夜里,水中意坐在继父的肩头,目睹了一场只为她绽放的盛大焰火。

经年历月,那晚的焰火模样她早已记不清了。燕霄顶着她一路奔跑的模样却深深镌刻心间,他的身后,漫山遍野都是流溅的火花。

村里人知道了,明里暗里笑话燕霄。话不好听,有的讥讽他费心费力讨好继女,卑微太过。有的说他装,到底不是自己孩子,看他能装几日。还有的说,可见后妈就有后爹,亲生儿子舍下不管,倒宠着外姓孩子。

无论别人说什么,燕霄只是一笑置之,不解释亦不辩解。九年如一日,疼爱水中意。

当初说闲话的人都宾服了,反过来劝燕霄:“既是你和这丫头有缘分,疼得比自己儿子还厉害,何不给她改了姓,从此就是你燕霄的亲闺女。”

燕霄依旧是笑:“我跟闺女亲,原不在这上头。不管姓什么,她都是我的孩子。”

这些年,在水中意心里,他就是她的父亲,不可取代。

老实说,水盛待她也不错,可是总觉得少了那股子亲近劲儿。他越是热情,越是周到,她就越抵触,越想逃离。

璀璨烟花转瞬即逝,她仰头呆呆地看着,不觉生出几分遐思。不知道人死之后,到底有没有灵魂留存。人间这等盛宴,他们是否能够共享同乐。

正出着神,金裕家的引着一个人来了,笑道:“哟,大姑娘起来了。我才刚还发愁,老爷夫人都不在家,您又伤风,来了贵客可如何招待,这下可放了心。”

她向后一让,身后的人闪了出来,居然是多福。

水中意欢天喜迎上去牵住她的手:“这个时候,姐姐怎么过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准备。”

“哎哟,可不敢当姑娘如此称呼,真真折煞我了。”多福笑着福了福身道,“前几日收拾东西才发现,太妃的衣箱里多了这件斗篷,估摸着是小丫头子们做事马虎,错拿了姑娘的,真是抱歉得很。今日赴宴要路过贵府,我便带着送了来。”

借着灯火虽看得不甚清楚,亦可见那料子流光溢彩,价格不菲。

水中意离家时走得急,只带了一身换洗的,再说,她也没有这样华丽的衣物,心下知道这不过是多福的遮掩之词,也不再向下说,只是笑道:“我总是丢三落四的,你若不提醒,再过十年我也想不起来。这会子焰火放得正好玩,留下来热闹一阵吧。”

“姑娘盛情本不该拒,只是估摸着宫宴快散了,我得赶去接太妃,不敢耽搁。”多福将衣服交到她手里,又向她脸上望了望说道,“姑娘鼻音有些重,且莫贪玩着凉。早些回去歇下吧。”

水中意的手里多了一个纸条,她不动声色握在掌心,将衣服交给小枣,送了阿福便立刻回房里去。

枣儿正在踮着脚挂斗篷,天水碧的云燕细锦斗篷,崭新鲜亮,分明是近来才做好的。

见她回来,枣儿笑道:“姑娘也太粗心了,新新儿的衣服落下了,竟会一些不知道。”

水中意怕她疑心,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道:“别提了,十来日的舟车劳顿,人都乏得透透的了,还说什么衣服。”

待枣儿又跑去看焰火,她这才打开纸条,上面写着:园子东北角。

大约是工于应酬交际之故,水盛夫妇极少有闲情逸致去逛园子,可园子又是富贵之家必不可少的装点之物,便全权交由花儿匠打理。中规中矩,无甚特色。

水中意来了这些日子,还不曾到花园里去细看过。眼下瞧四周无人,便信步走去。

新年守岁,宅子里不兴黑黝黝的,花园里隔三差五点上了灯笼,水中意做出随意散步之态,缓缓靠近东北角。

忽然有个什么东西落在了不远处,她走过去捡起来一看,居然是颗热乎乎的板栗,还有点烫手。

她不由得一喜,抬头看去,竟是鸣钟趴在墙头上冲她招手。

她将花儿匠修剪树木用的矮梯子搬过来,坐上墙头:“大节下的,你怎么来了?”

鸣钟笑而不语,将一大包吃食送到她手里,有板栗,有各色糕点,冰糖葫芦,香甜扑鼻。

水中意抱了满怀,眉眼都溢出欢喜来。

鸣钟得意道:“怎么样,我和多福这个双簧唱得不错吧?”

“真有你们的,怎么突然想到给我送吃的来?还搭上一件衣服。”

“太妃吩咐的,她老人家听说刘嬷嬷来了贵府训导姑娘,便唉声叹气起来,说姑娘铁定没有好日子过。大年下的不能这样遭罪,叫我们想法子给你弄些吃的来。姑娘回去吧,我得走了。”

鸣钟说着往下一跃,猛一拍脑袋又回过身来,踮着脚笑道:“险些忘了,王爷还让我转告姑娘,姑娘的兄长和朋友一切都好,请姑娘安心住下,莫要挂怀。”

水中意原以为只不过是广陵王随口应承,没想到他竟真的去做了。一股暖意自心尖尖上迸出,流向四肢百骸,将方才忆往昔的感伤冲淡了不少。

她点点头笑道:“知道了,有劳你们费心费力,请代我谢谢王爷和太妃。”

“好嘞,姑娘赶紧回去吧,莫被人撞见了。我得赶紧回去接应多福了。”

鸣钟一溜烟儿跑了,隐入了无边的夜色里。

水中意将梯子放回原位,借着斗篷的遮掩,回了屋里。

邵凌波就立在不远处的树下,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她灵巧地攀上墙头,看着她笑得明媚灿烂,只觉得浑身熨帖,阴霾全扫。

他二十岁了,什么样的绝色女子,什么好才情好性子的姑娘都见过,却从未有人如水中意这般令他牵肠挂肚,不知不觉中已经沉沦。

而这种喜欢,干干净净,不带一丝的占有欲。他只想不远不近地望着她,护她周全,看她绽放,让她在自己的天地里蓬勃生长。

鸣钟跟着他在黑暗里行走,闷闷说道:“王爷既然喜欢水姑娘,为何不说出来呢?送个吃的,都要打着太妃的名义。”

嘭嘭嘭,又是一阵焰火,在头顶绽开硕大的花朵。那个小馋猫,已经吃着零嘴,开心得眯起眼睛了吧?

邵凌波回身一望,轻轻地笑了笑。

如意的人生已经够坎坷了,实在无需他再来添上一笔墨色。

自他回京的消息传开之后,朝廷中陆陆续续有许多官员暗地支持拥趸。可是兵权几乎都掌握在韩党手中,铁桶一般密不透风,单凭一腔热血,决难成事。

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只占一样,他走在九死一生的路上。即便侥幸得胜,他能给她的,也不过寥寥十数年安宁,却要她付出余生伤悲寂寥的代价。

鸣钟难受得想哭:“王爷,这不公平,您那么好……”

邵凌波拍了拍他的肩膀,主仆一前一后消失在街角。

*

水盛夫妇回来得很晚,水中意因白日睡得太饱,尚无睡意,倚着床头看书。

忽听水中瑶在外面喊道:“长姐,长姐睡下了?”

她忙披衣下床:“还没有睡,妹妹有事?”

水中瑶满脸为难,支吾半天才说道:“今日爹爹喝醉酒,喊了一路长姐的名字,这会子闹着要见你,娘实在安抚不住,请我来麻烦长姐过去一趟。”

见妹妹说得客气,水中意心头一酸,便唤小枣为她更衣,说道:“大妹放心去睡吧,我换了衣服就过去,没事的。”

一靠近水盛屋子,便觉得酒气熏天,直冲鼻子,她极力忍耐着走进去,果见水盛满面泪痕,一个劲儿地推韩夫人:“不要你,你走,如意,如意人呢?”

水中意站在那儿进退两难,水盛抬头见女儿立在跟前,放声大哭:“孩子,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娘啊!爹爹错了,爹爹错了……”

韩夫人上前为他拭泪,被他劈手夺了帕子猛推一把,一趔趄跌坐在地,慌得水中意连忙去扶起来。

韩夫人又气又恼,也是一脸的泪,水中意劝慰道:“爹爹他喝醉了,您不要往心里去。”

谁承想水盛又大着舌头喊道:“清如,清如,你不能走。”

水中意顿觉头皮发麻,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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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胡小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