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瞬间凝滞。简十初望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种莫名的压力让她喉头发紧。她仓促地点头,喉间挤出一个短促的“嗯”,随即像是急于解释某种并非自愿的处境,低声道:“嗯……我妈介绍的……推不掉……” 一丝无奈和不易察觉的窘迫悄然泄露。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话语的真实性,手机屏幕再次刺眼地亮起。一条崭新的微信好友申请:【你好,我是陆铭哲。阿姨给的名片,幸会。】
简十初盯着那行字,心底涌起一阵冰冷的乏力感。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片刻,出于礼貌,她终究还是按下了那个刺眼的“接受”。
几乎是瞬间,对方的消息抵达:【简小姐你好,我是陆铭哲。抱歉打扰。阿姨想必已说明情况?明天见面,不知你几点方便?餐厅我来安排可以吗?】
礼貌周全,效率极高。
简十初的手指在屏幕上短暂停留,缓慢敲击:【陆医生你好。明晚五点半后可以。地点您定。】
她用词克制,不流露任何温度。
【好的。稍后地址发你。期待明日初见。】对方回应迅速。
【嗯好。】她只回了两个字,像是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
屏幕熄灭。客厅重新被柔和的壁灯光笼罩。简十初抬起头,发现萧慕冉的目光似乎在她放下手机的瞬间就已移开,重新落回膝头那条毛巾上。那短暂的凝视,如同错觉。
“明天……” 简十初顿了顿,声音轻得快要融入空气,“下班就不用等我了,我自己回来就好。” 她努力让语气听起来稀松平常,像在陈述一个与对方无关的日程变更。
萧慕冉的视线停留在毛巾细微的纹理上,深蓝色的丝质浴袍在膝盖处泛着沉静的幽泽。她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从喉间溢出一个平淡无波的“嗯”。那声音极轻,短促,像一颗微尘落在空旷的殿堂里,瞬间被寂静吞没。
“那……我先去休息了。”
简十初站起身,柔软的针织衫下摆垂落。
“晚安。”
“嗯,晚安。”萧慕冉的声音平稳依旧,没有丝毫涟漪。她甚至没有抬头。
简十初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脚步无声。门扉轻轻合拢,隔绝了客厅的光源和气息,也隔绝了沙发上那个穿着深蓝浴袍的身影。
咔哒。
极细微的门锁咬合声。
沙发上,萧慕冉凝固的姿态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茶几上那两杯柚子茶——一杯在她手边,还剩浅浅一口温凉;另一杯,属于简十初,杯口边缘清晰地印着一圈淡而湿润的水痕,是她刚才喝水时唇瓣留下的印记。
萧慕冉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牢牢地定格在那圈暧昧的湿痕上。一种陌生的滞涩感骤然攥紧心脏,沉重而突兀。
她在乎?
这个念头荒谬地跳出来,带着锋利的棱角。
凭什么在乎?她们之间,隔着十一年的光阴鸿沟,隔着公司安排的搭档关系,隔着这层看似靠近实则疏离的同居外壳。逻辑链条清晰,坚硬如铁轨。
然而内心深处那片冰封的湖面,却分明被投入了一颗无声的石子。涟漪在无人窥见的黑暗深处扩散,撞击着冰层下某个坚硬而陌生的角落。
一种莫名的烦躁悄然升起。她烦躁地将膝头的毛巾揉成一团,布料在指间发出细微的呻吟。
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投向那扇紧闭的白色房门。门内一片寂静,仿佛无人存在。
几乎是鬼使神差地,萧慕冉伸出手,指尖并非端起自己的杯子,而是探向了简十初留下的那杯茶。冰凉的瓷壁贴着指腹。她的目光未曾离开杯口那一圈唇瓣留下的、微微凹陷的水痕。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的食指指尖,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触碰到了那片湿润的痕迹。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温凉的触感,混合着蜂蜜柚子残存的微甜气息,仿佛直接触碰到了片刻前那柔软的、曾经啜饮过茶水的唇瓣。
一股细微却清晰的电流感,毫无征兆地从指尖窜入,沿着手臂的神经脉络,直击心脏。她的指尖猛地蜷缩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烫到,倏然收回。呼吸在那一瞬间有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她在做什么?
这个突兀的、超出所有行为逻辑的动作,让她自己都感到惊愕。一种陌生的、带着灼热感的狼狈瞬间攫住了她。
萧慕冉迅速收回手,紧紧攥住膝头已经被揉皱的毛巾,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深潭般的眼底,清晰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慌乱和自我厌弃。
她端起自己那杯凉透的茶,仰头将最后一点冰冷的、带着苦涩余味的液体灌入喉咙。冰冷的刺激压下了一点心口的灼热,却又翻搅起更深的混乱。
她站起身,像要逃离这无形的战场。深蓝色的浴袍衣摆无声拂过地面。
走向卧室前,她的目光最后扫过那杯被简十初遗落的、杯口印着水痕的蜂蜜柚子茶,杯子边缘那圈湿痕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像一个无声的质问。
她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门扉在身后合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仿佛要将刚才那瞬间失控的触碰和心底翻涌的惊澜,彻底锁死在门外。
*
门扉在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客厅里最后一线微光,也将那个带着雪松水汽和冰冷压抑气息的身影隔绝在外。
简十初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无声地滑落,最终跌坐在柔软的地毯上。
黑暗中,她发出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喘息,像搁浅的鱼终于跌回深水,却发现自己仍在缺氧的窒息边缘。
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蜂蜜柚子茶温润微甜的触感,一种肤浅的安慰,此刻却显得如此讽刺。
相亲……这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铅弹,沉沉地嵌入她的意识。
陆铭哲?医生?文质彬彬?
母亲热切而笃定的话语还在耳边盘旋,如同循环播放的嘈杂背景音。
“趁早挑挑”、“年纪上去就不好找了”。一种深重的疲惫和巨大的荒诞感交织着,如同浑浊的浪涌,几乎要将她溺毙其中。
说实话,她真的没有想过要与一个男人结婚。
前路茫茫,婚姻与伴侣,从未被她郑重地纳入自我人生的版图。
如果真的要找一个伴侣,那么她的性取向……?
这个巨大的、带着金属冷光的问号,裹挟着前所未有的汹涌力量,如同蛰伏已久的深海巨兽般,狰狞而蛮横地浮出意识冰冷的水面。
简十初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感情这种东西,尤其是关乎自身性向这种核心身份的探索,如同被她刻意遗弃在孤岛上的沉重行囊,她从未想过需要打开检视,甚至有意无意地避开那座岛屿。
此刻,这个被刻意悬置、刻意遗忘、甚至刻意掩埋的问题,带着不容回避的尖锐棱角,骤然刺穿了她苦心经营的堡垒外壳。
它不仅仅关乎“喜欢同性还是异性”的标签,更直指“简十初”这个人存在的核心。
她究竟渴望什么样的情感联结?她的灵魂会被何种特质真正吸引并产生共振?她的心跳究竟在为谁而狂乱失序?她的身体为何会对特定的触碰产生如此激烈而陌生的化学反应?她的不婚主义,那座精神的圣殿,是否建立在对自己真实**的刻意忽视之上?
这些问号,不知为何在简十初脑海中指向一个名叫“萧慕冉”的女人。
从重逢后的生疏到现在可以说“晚安”与“几乎是本能”的保护对方,还有最重要的是萧慕冉的靠近和今晚的种种接触……
该死!这到底怎么回事?!
明明……明明都是同性啊!为何萧慕冉一丝一毫的靠近、触碰甚至仅仅是存在本身,都能轻易搅动她身体里最原始的本能反应?那加速的心跳,那脸颊无法抑制的滚烫,那指尖仿佛被烙铁烙印般的麻痒……她在想什么!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跳动着。
黑暗中,另一个声音如同幽灵般浮现,冰冷而锐利:难道……难道她喜欢上萧慕冉了?
这个从未尝试触碰的疑惧,此刻**裸地悬在意识深渊的上方。
她猛地从地毯上挣扎起来,动作带着一种溺水者的慌乱。脚步虚浮踉跄地冲到窗边,仿佛窗外冰冷的光能给她答案。
“哗啦!”厚重的、隔绝一切的遮光窗帘被她近乎粗暴地猛地拉开。
城市璀璨而冷酷的灯火,如同一条冰冷无情的银河,瞬间倾泻而入,无情地吞噬了卧室角落里的阴影,也将她苍白失血的脸庞清晰地映照在冰凉如镜的玻璃窗上!
灰蒙蒙的玻璃上,映出一个模糊而陌生的轮廓。
那个被世俗赞美为“绝世容颜”的影子,此刻只剩下茫然的苍白、无措的疲惫、和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惊涛骇浪。她与倒影中的自己无言地对峙着,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一个被骤然推到悬崖边的、陌生的灵魂:
自己坚守的不婚主义,究竟是她独立意志的自由选择,还是……一道精心构筑的、用以隔绝真实自己的囚笼?
如果那道冰冷的围墙之内,她渴望栖息的身影……是属于那个叫萧慕冉的女人?
自己对萧慕冉,究竟是什么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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