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房呆愣了片刻,晏明月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贺凛怎还是执意不叫她一同前往东岭。
以贺凛的性子又怎可能在刚发现君衍侯与她私下有联系之时,将她独留在晏京,这岂不是白白将她拱手送到君衍侯面前吗。
可前世贺凛前去东岭一事在她的记忆中并不清晰,若不仔细回想,几乎都想不起有过这么一回事,显然当初这事并未造成他们之间的争吵,似乎就如现在一般,贺凛淡然一句话,便将此事带了过去,而她念着能几月不见贺凛,又得以机会与叶萧联系,这便也压根没放在心上。
即使今生她几次主动提出要一同前去东岭,贺凛也还是坚持他的意思。
晏明月忽觉后壁攀上一股凉意,东岭一事如此,她与贺凛和离一事亦是如此。
原本态度强硬,说什么也要将她囚于身侧的贺凛,前世竟就那般轻易答应了与她和离,若不是晏明月后来看到的那一幕幕,当真会以为贺凛是真的被她伤透了心,再不愿搭理她分毫了。
那如今贺凛要将她留在晏京又是因为什么,晏明月心中隐隐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她所不知但极为重要的事。
晏明月看着眼前一桌逐渐凉透了的吃食,这才猛然回过神来,起身便朝书房外去,怎么也不能再叫事情像前世那般发展了去。
“王爷去了何处?”晏明月匆忙赶到院中,书房外的侍卫被她遣去休息了,仅有一名小厮正清扫着院中的积雪。
小厮抬头愣了一瞬,面露几分古怪,而后指了指寝殿:“王爷疲乏,方才已经入屋歇息了。”
晏明月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贺凛匆忙离去的身影似还浮现在脑海中,两人分明还在说着话,怎就突然像是点着了引线一般,走得这般急切。
贺凛方才步伐有些怪异,可到底是没怎么看清,晏明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贺凛向来喜怒无常,前世这般不欢而散的场面似乎他们每次相见都会出现。
抬眸看了眼已然紧闭了房门的寝殿,他自外奔波而归,后又一夜未眠,的确应当好生歇息才是。
晏明月在院中站了片刻后,才踱步离开。
娇柔的身影渐行渐远,扫雪的小厮忽的又放下了扫帚,跑到院门前左顾右盼一番,连忙又跑回院中,隔着寝殿房门低声道:“王爷,王妃回去了,可要现在传苏太医进来。”
屋内传出一道压抑沉闷的低哑声:“传。”
似是已经到了极限。
*
晏明月此趟出城还真是福大命大,仅是受了点皮外伤,还顺利见到了白敏青。
兰亭苑小隔间内,晏明月坐于书案前,小心翼翼拿出了自己三折后的宣纸,上面是她在白敏青那习得的解毒方法,其中也不乏有她向白敏青请教的一些医术问题,密密麻麻记了好几张纸,此番自是收获巨大的。
正巧白敏青对当年战场上所常用的毒有所了解,晏明月收集了一些资料,但还不清楚贺凛所中的毒究竟是其中的哪一种,若能对贺凛的伤势进行一番检查,应当能够根据伤势的情形对照白敏青所给出的信息判断出来。
只是,要检查贺凛的伤势。
晏明月不禁皱了皱眉头。
眼下他们的关系僵硬又疏离,晏明月有心想要缓和,却总觉力不从心。
贺凛前世极少在人前提及他的腿伤,更是对此极为排斥,本就是他心头的一道伤痛,自是不愿被人提起。
如今晏明月也不敢直白与贺凛说道有关于他腿伤一事,一来以他们二人目前的关系,她要帮贺凛治愈腿伤显得很是可疑,二来连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毒,她若要解,谁又能当真信得过她。
晏明月抿着嘴又想了想,是不是自己未曾向贺凛解释自己冒雪出城一事,所以他才气急了,赌气不带她去东岭。
可出城一事,暂且还无法向他解释缘由,七日后贺凛又要前去东岭,若是她当真被贺凛留在了晏京,这几个月时间,那毒肯定会发展到更严重的地步,否则前世贺凛也不会在回京没多久就坐上了轮椅。
晏明月愁闷着脸色,微微叹息一瞬。
隔间外传来脚步声,晏明月敛去愁色,抬眼便见银翠端着一盅热腾腾的汤罐走了过来:“王妃,您要的甜汤,奴婢特地吩咐厨房,加了些甜枣在里头。”
不大的隔间内,透过盅盖弥漫出丝丝甜意,晏明月眼眸闪出几分欣喜之色来,朝银翠招了招手,这便在书案上腾出了地儿:“放这吧。”
银翠躬身将甜汤放在书案上,而后却从托盘底下摸出封信来,下意识看了眼晏明月,继而放低了声音道:“王妃,君衍侯派人给您来信了。”
晏明月拿着汤匙的指尖微顿一瞬,视线一转,落在银翠递出的信封上。
信封上并未署名,也没有写其余的信息,只是信封的一角一片叶子形状的图腾印在上面,晏明月一见便知,是叶萧的印记。
眼眸映出这片叶子的纹路来,眼前浮现的却是叶萧一剑刺入她胸膛的狰狞模样,那一瞬,晏明月看到了他眼底的冰冷和嘲笑,她的死不会颤动他心尖分毫,甚至还把她那些年所做的一切当做可笑的笑话。
的确可笑。
晏明月眸光渐冷,眼尾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浅淡得很快又消失无踪。
银翠见晏明月半晌未有回应,心底有些慌乱,拿着信封的手微微抖了抖,忍不住开口道:“王妃,如今王爷归府,若是叫王爷知晓了,定会闹得不可开交,要不您还是……”
信中写的是什么,晏明月心中已经忆起了些许,无非是此前他们相约见面却被贺凛搅了局,而后叶萧便再次来信,一方面安抚她的心绪,一方面又明里暗里对她诉说情意。
前世晏明月迫不及待阅读了这封信,而后揣着满怀的少女心事,写了洋洋洒洒几页纸给叶萧寄去了回信。
如今再想自己当初写信时的心情,只觉犹如寒冰深窖,冻得人头皮发麻。
晏明月眉眼一抬,伸手再次握住了汤匙,搅着香浓的甜汤,嗓音淡冷平静:“把信烧了罢。”
银翠一愣,拿着信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自己听错了还是主子说错了,这便又问了句:“王妃,您说,要将这信给烧了?”
晏明月浅尝一口甜汤,丝滑绵密的口感温热入喉,可喉间仍是泛起令人躁郁的苦意,胸膛被利刃刺穿的痛楚仿佛就在眼前,贺凛的泪仿佛就落在了她胸前。
脸色一沉:“烧了,日后君衍侯再来信,便莫再接了。”
银翠这下是当真听清了,瞳眸里的光亮闪烁一瞬,心底提着的一颗大石终是落了下来,小心翼翼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了起来:“是,王妃,奴婢这便将信烧了去。”
*
临枫苑,寝殿内。
苏延气得吹胡子瞪眼,恨铁不成钢看了眼倒在床榻上面色惨白浑身紧绷的男人,没好气道:“王爷这是不想要这腿了,还是不想活命了,简直是胡闹!”
贺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舌尖重重顶了下上颚,气息不匀声色却冷厉:“你在宫中同她说了什么?”
苏延闻言险些气晕了过去,一根银针扎上贺凛小腿的最后一处穴位,深吸一口气道:“你还有心思关心老臣与她说了什么,能说什么,说你这废腿,没得治了!”
贺凛眸色一暗,左腿传来的剧痛在穴位封闭后逐渐麻木了下来,不觉得疼但仍能感觉到腿上的毒如千万只蚁虫不断渗入他的骨血中,肆意侵蚀着他的骨髓。
贺凛紧抿着唇不再多言,苏延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在床榻边来回踱步半晌,终是忍不住心中的气郁,指着贺凛愤然道:“王爷,此毒万不可再任由它留在你体内,解毒之事刻不容缓,若再这么拖下去,只怕日后毒素蔓延,就是想治也没得治了!你还要任性胡闹到什么时候!日后老臣在地下与延庆王相见,要如何向他交代啊!”
“如今朝中动荡,何来解毒时机,父亲铁胆忠心,本王为这江山社稷,他自不会为难你的。”贺凛道完这话,暗自神伤地阖上了眼,最后几个字道得极轻,像是在说服苏延,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苏延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为贺凛取下银针,嘴里嘀咕着:“到底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为了女人,这话你就骗骗旁人,老夫可是半个字都不会信的。”
她愿天下太平,他愿她平安喜乐,为了江山,亦是为了她。
贺凛再睁眼时,眼底幽深晦暗,眸底蕴着深不见底的冰寒,缓缓起了身,哑声道:“这毒还能压制多久?”
苏延收起用过的银针,深深地看了贺凛一眼,到底是为了一吐为快说了那些话罢了,如今的情形又哪能有机会让他安然解毒,除非那丫头所想的法子当真可行。
但鬼知道那丫头心里在想什么,说不定又是一时兴起,当真是白白辜负了贺凛的一番情意。
默了一瞬,苏延才缓声道:“最多半年,况且这也并非良计,若当真拖延半年之久,只怕毒素虽未蔓延,但也已深入骨髓,日后再想彻底解毒,也留有隐患。”
贺凛微微颔首,面色如常,动了动左腿从榻上起了身,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有人推门而入。
“何事?”
来人是贺凛手下的亲信北风,入内见到屋中苏延,北风眸色微暗,顿了一瞬才低声道:“王爷,属下方才查到君衍侯动向。”
贺凛自床榻上坐直了身子,探手整理了一番衣领,抬眸之际,眉眼间冷漠孤寒,散着令人压迫的气焰:“说。”
“君衍侯派人……给王妃送了信,王妃的婢女已将信带给了王妃。”
贺凛正欲放下的手僵在半空中,而后不可抑制地瞬间紧握,骨节用力到泛白,下颌线收得极紧,眼底的寒意甚比窗外的冰雪,妒火与怒火直冲而上,翻涌着要将所剩无几的理智冲刷掉。
他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几近崩塌,隐忍之下,终是咬牙切齿道:“去兰亭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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