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温家老宅陷入沉寂,只有客房里还留着一盏暖黄的夜灯,映着床上蜷缩的身影。
陆时雨睡得并不安稳,意识在清醒与昏沉间反复拉扯。后半夜,高烧再次袭来,浑身滚烫得像是被烈火灼烧,喉咙干渴得冒烟,脑袋也昏沉得厉害。他挣扎着睁开眼,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身体的不适感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他凭着本能缓缓坐起身,动作缓慢,骨裂的地方传来阵阵钝痛,后背的擦伤也因为起身的动作被牵扯,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只是咬了咬唇,硬生生忍了下来。
从小到大,这样的高烧和疼痛早已是家常便饭。陆家没人会管他的死活,每次生病受伤,都是他自己扛着,自己找药吃,自己照顾自己。久而久之,便练就了一身熟练的“自救”本领。
他慢慢挪到床边,双脚落地时有些发软,差点站不稳。扶着床头缓了好一会儿,才踉跄着走向洗手间。冷水扑在脸上,带来一阵短暂的清凉,稍稍驱散了些许燥热。他掬起水,一遍遍泼在脸上、脖颈上,直到脸颊微凉,才停下动作。
接着,他摸索着找到白天护士放在床头柜上的退烧药,倒出两粒,就着床头已经冷掉的水咽了下去。药片干涩,卡在喉咙里有些难受,他又多喝了几口水,才缓过劲来。
做完这一切,他微微喘着气。高烧带来的眩晕感还在,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每动一下都格外费力。可他脸上没有丝毫委屈或抱怨,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平静,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夜晚。
回到床上时,他几乎是脱力般躺了下去,连盖被子的力气都快没了。昏沉中,他似乎感觉到有人走进了房间,脚步很轻,带着熟悉的雪松香。
陆暖费力地掀开眼皮,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床边。是温宴清。
他还没睡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意识就再次被高烧吞噬。他想坐起来打招呼,可身体沉重得不听使唤,只能任由自己坠入黑暗。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了他的额头,带着一种陌生的、却又莫名让人安心的触感。
温宴清站在床边,看着床上再次陷入昏迷的人。脸色依旧苍白,眉头紧紧皱着,即使在睡梦中也透着难以掩饰的痛苦。这几天在老宅,睡得不太好,他索性起来看下陆时雨怎么样了,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吭。
他抬手探了探陆时雨的体温,依旧滚烫。
“啧。”温宴清低不可闻地啧了一声,他转身走出房间,很快就叫来了医生。
“体温又升上去了,给他再检查一下伤口。”温宴清开**代。
医生连忙应声,开始为陆时雨处理。温宴清没有离开,就站在一边,看着医生忙碌的身影,目光落在陆时雨苍白的脸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时雨在昏沉中感受着额头上微凉的毛巾,身体的燥热似乎缓解了些许。
第二天
佣人捧着一叠厚厚的单据轻轻放在茶几上,语气带着几分不忍:“先生,这是陆先生所有的就诊记录,都在他常用的桌子抽屉里找出来了。”
温宴清下楼,拿起最上面的一沓,封面赫然印着今年的年份。他随手翻开,密密麻麻的诊断结果映入眼帘——“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手腕轻微骨裂”“上肢擦伤伴皮下淤血”“高烧不退”……每张单据的就诊日期都相隔不远,最新的一张,就在上周。
厚厚的一沓,全是今年的。
佣人在一旁低声补充:“陆先生每次都是自己回来的,只有实在扛不住了才会就医,看完病就悄悄回来,从没跟任何人提过,我们也不好多问…”
温宴清的指尖摩挲着单据边缘,骨节分明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周身的气压冷得让人不敢靠近。良久,他拿起那叠单据,转身走向客房,留下佣人站在原地,暗自松了口气。
客房里,陆时雨正靠在床头看书,脸色比昨天好了些,只是依旧苍白。听到脚步声,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温宴清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叠东西。
“你爸经常打你?”
温宴清将单据放在床头柜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清冷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带着压迫感。
陆时雨的心猛地一紧,连忙摇头,眼神带着几分慌乱,下意识地为陆正明辩解:“没有!不是的,是我自己不听话,做错了事,爸爸才会教训我几句……而且也没有经常打。”
他说着,心里默默想着:两三天一次,应该不算经常吧?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爸爸教训不听话的孩子,不是很正常吗?
温宴清的目光落在他慌乱躲闪的脸上,眼底没有丝毫波澜。他弯腰拿起一张单据,声音冷得像冰:“三月十七日,全身多处挫伤,脑震荡;四月九日,左侧肋骨骨裂,高烧三十九度;六月二日,下肢擦伤,头皮血肿……”
每念一句,陆时雨的脸色就白一分,头也垂得更低,手指几乎要将床单绞破。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疼痛,那些独自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夜晚,被温宴清清冷的声音一一唤醒,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还要我继续念?”温宴清停下声音,把那叠纸卷起来,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陆时雨知道瞒不住了,脸颊涨得通红,混杂着羞耻、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情绪。
温宴清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解释,只听到一阵细微的嗫嚅声。
“你……你别给弄坏了。”陆时雨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随后又支支吾吾地补充道,“我有的……有的还没报销……”他最近被打的频率多了,有的根本来不及去过账。
这句话一出,房间里瞬间陷入死寂。
温宴清愣住了,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陆时雨会哭诉,会抱怨,会指责陆正明的暴行,甚至会向他寻求帮助。可他万万没想到,陆时雨憋了半天,说出来的竟然是这句话。
他看着陆时雨,一股莫名的怒火,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烦躁,瞬间涌上心头。温宴清的眉头拧在一起,冷白的皮肤下,脖颈处的青筋隐隐跳动。他抬手,想要捏住陆时雨的下巴,让他抬起头看着自己,可最后只是重重地攥紧了拳头。
“陆时雨。”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冷,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在你眼里,那些伤,那些罪,就只值一张报销单?”
陆时雨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水,懵懂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生气。
在他的认知里,爸爸打他是因为他不乖,是他的错。去医院看病花了钱,自然要报销,那是他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工资,不能白白浪费。他从未想过,自己所承受的这一切,本就不该发生。
“我……我没有……”他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些钱……不报销就……就没了……”
温宴清看着他眼底纯粹的懵懂和委屈,心里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只剩下一片复杂的荒芜。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悲。
他沉默了良久,转身拿起桌上的单据,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淡漠,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单据我会让助理处理。”
说完,他不再看陆时雨,径直转身走出了房间,留下陆时雨一个人坐在床上。
他不明白温宴清为什么会生气,也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难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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