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爻此行仅带了三十人,三辆马车,先走陆路再上水路,正常需要月余才能到京。但她不急,她是头回踏出文山地界,边走边玩,走了将近一个月,陆路才刚逛完。
这一磨蹭,就磨蹭到了上元节。
天色将晚,扮成车把式的凤舞对着马车里的人道:“爷,前面就是栖云镇了,是南北西三方的通衢重镇,这一代最繁华的地界了,过了这里,咱们便该上水路了。”
马车里传来风秀的声音:“今晚住哪里?”
梅爻进京本该官驿安排,但她嫌受拘束,是以都是梅九前头探路和安排食宿。
凤舞回道:“咱们住听风楼,是这里最大的酒楼客栈!”
“好,加快些吧!”风秀应了一声。
马蹄哒哒,车轮滚滚,向着栖云镇驶去。
栖云镇平日里就是一副繁华景象,恰逢上元节,虽然飘着小雪,但更添了雪打灯的好兆头,到处张灯结彩,吆喝声此起彼伏,车马粼粼,热闹得紧。
梅爻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什么都新鲜,花灯,糖人,面具,福牌,戏法,天南海北新奇玩意让人目不暇接。
风秀给他掖了掖领口的锦裘:“爷,外面冷,看看得了。”
“好。”梅爻说着,脑袋又朝外伸了伸。
她此刻一副中原小公子装扮,发髻挽得一丝不苟,肤如凝脂,目若灿星,顾盼间风姿天成,分外勾人,引得路上结伴出游的姑娘们频频侧目,掩面私语。
梅六骑马随侍,他原是梅安王长子梅敇的近侍,瞧着自家主子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笑道:“风秀啊,你可得留神,咱们爷要是再这么看下去,等会那姑娘们的荷包呀,手绢呀什么的,可就都招呼到咱们车上来啦!”
车后的夜影眼锋冷冷地斜向他:“说话注意!”
在板正的夜影大人眼里,梅六这种世俗玩笑,可不能开到三小姐身上去。
夜影是梅安王暗卫里的头一号,梅六惹不起,更不敢怼,只能嘿嘿地讪笑:“这不是夸咱们爷好看。”
梅爻这才留意到投在她身上的目光,羞怯的,好奇的,艳羡的……她缩回了脑袋。
风秀立刻把窗帘遮好,以防风雪寒气再吹进来。
马车一路驶到听风楼气派喜庆的大门前,凤舞抬头望着足足五层高的楼面,雕梁画凤,大红灯笼挂了一排又一排,缀着红锦绸缎大红花,各地往来的商贾名士谈笑进出,门口迎客的小厮不但热情,生得也俊俏讨喜,更有个迎来送往的漂亮姑娘,一张红帕子舞得欢实!
凤舞忽地乐了:“这到底是酒楼,还是妓馆?”
恰好梅九从里头出来,一溜小跑着迎过来道:“当然是酒楼,不过你说的那些消遣,这里也是有的!”余光瞥见夜影大人的眼刀,连忙又转了话头,冲马车说道:“爷请下车,咱们到了!”
没等他说完,梅爻已自己钻了出来,不需人扶跳下了马车,身后跟着风秀和霜启。早有店家的人迎上来,另有个小厮引着车马去停靠。
梅九有些不好意思道:“爷,今天过节人多,咱们来得稍晚,最大的院子先被人订了,不过我让店家给留的那个也不小,安静也干净,您去看看?”
店家也连连道:“是呢,我家的院子各有特色,贵人看了就知道,给您选的这个景致是最美的,贵人里边请!”
“被谁抢先了?”梅爻边走边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店家怔了一下,脸上陪着笑:“爷您体谅,这位贵人咱可惹不起,是当朝皇后娘娘的嫡子,端王殿下!”
梅六冷声道:“是继后的嫡子,先皇后的嫡子如今还被贬在文山呢!”
店家讪笑:“是是。”心想这些人也真是胆大,就这么议论起天家事来了。不过他见多识广,又察觉眼前这些不像一般客商,身上有贵气也有杀气,只能小心伺候着往里迎。
梅爻对院子其实不大挑剔,干净、不吵便好。几个护卫四下探查了一番,并无不妥。
风秀让店家送来吃喝,梅爻惦记着街上的热闹,随便填了几口便要出去。她带着风秀和霜启一路逛一路吃,远远瞧见一群人在猜灯谜。
虽不擅猜谜,却觉得那灯十分漂亮,螃蟹、兔子、蜻蜓、美人、绣球,个个栩栩如生。时不时便有小公子猜了送给心上人,惹得美人娇羞媚笑,软语撩得人心软。
梅爻看着那一排精巧漂亮的灯笼,渐渐便失了神。
“原来中原的桃花灯竟这般好看,难怪小玉哥哥不喜欢我送的那个。”
她拂着一盏桃花灯低喃,眸光里有些失落。
记忆里那个刚及笄的小姑娘,穿一身中原过年才穿的红衣裙,挽着俏皮可爱的双螺髻,提着一只桃花灯,蹑手蹑脚地出现在望月出神的少年身后。
她先是把桃花灯伸到了少年眼前,粉嫩嫩的灯笼映亮了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真好看呀,就是有些冷。
见少年不动,她像只小狸猫一样蹦到他跟前,灵动,漂亮,又像是从蟾宫出逃的小仙子。
他好像是怔了一下,大约是第一次见她扮成这个样子,有些不习惯。
少年坐在石阶上,微仰着头看她,她便又弯了弯腰,视线与他平齐,笑盈盈道:“好看吗?送给你的!”
她知道今天是中原的上元节,所以就弄了这么一出来攻他的心。他勾着唇角冷笑:“不要!”
她似乎毫不介意他的反应,絮絮叨叨:“许师傅说,你的家乡今天会有好多人赏灯祈福,所以我给你也做了一只,喜欢吗?”
她共做了三只,这是最满意的一只,兴冲冲跑来给他献宝。
似乎是为验证她的话,少年的视线撇向她提灯的小手。
她做灯的时候好几次被竹篾划到手,拇指和食指肚上还有口子,只是已经不流血了。这会她手指蜷着,夜色又暗,其实看不到。
见他垂眸不语,她又歪头凑近他一些。她身上特地用了香,淡淡的,丝丝甜意往人鼻息里钻,娇软的声音里藏了笑:“小玉哥哥,你喜欢吗?”
那是她第一次喊他小玉哥哥,像是问灯,又像是问人。
少年的视线从她提灯的小手移到她脸上,她从他眼睛里,看到了那个歪头含笑的小姑娘,眉目灼灼,又娇又媚。
可他既没吭声,也没接灯。
她脸上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扬起笑哄他:“是不是不喜欢桃花灯?我还做了小狗、蜻蜓……”
“都不喜欢!”少年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屋,门也随之“砰”一声关了。
只留提灯的少女愣在原地。
她只是觉得桃花寓意比较好,许师傅说上元灯节,中原大街上朱服耀路,锦绮粲烂,多情的小公子带着心上人赏灯叙情,很是甜蜜。
真是个没情趣的漂亮少年啊!
她在心里腹诽完,又为他开脱,他这个态度已经算好了,至少没有毁了它不是么?
她发了会呆,硬是把那盏桃花灯挂在了少年的门上,然后才离去。
一阵喧嚣锣声打断了梅爻的回忆,只见两匹快马从街头蹿过来,一边驱赶行人一边高喊:“闲杂人等让开!”
梅爻被人群挤着往边上退,风秀和霜启刚护着她站稳,便见主街上早有两队持刀兵甲,步伐整齐划一的分列两侧,五步一人,将原本热闹非凡的街面清了个干净。
一队盔甲骑兵护卫着一架豪车款款而来,车厢黑檀精雕,鎏金镶宝,灯光下光华耀目,一个大大的“端”字旗随风飘扬,向两侧百姓昭示着主人的尊贵。
风秀小声道:“是端王爷回京的驾辇,占了那么大的院子,此刻才到!”
此时端王的马车正从他们前面经过,梅爻瞧见那车窗上的绣帘掀起来一角,一个娇媚的女人探出头来,好奇地四下打量,瞧着竟有几分胡人血统,美艳至极。
车厢里响起道慵懒的声音:“外面冷,粟儿还是仔细些别着凉。”
美人听了这话,不情愿地放下了车帘。
风秀轻哼一声:“他还知道疼人!”
霜启道:“许是他自己怕冷。”
风秀凑近了主子,低声道:“奴婢听说,端王虽暂无正妃,但姬妾成群,他府上常年养着歌舞伎,还经常送给臣属,于那种事上最是荒淫无度!”
梅爻皱眉:“你连这也打听?”
风秀红着脸辩白:“京中要为小姐选婿,此时天潢贵胄们纷纷回京,谁知道他们憋着什么心思?奴婢闲时便找梅六问过几句,梅六说世子在京时,曾说这位王爷像条毒蛇!”
“那你可有问到谁是良配?”
风秀知道主子在逗她,仍是满脸认真道:“那倒没有,京中富贵子弟惯是三妻四妾,单这一条,奴婢便觉得都不配!”
梅爻一本正经:“倒也是,找那么多女人,身子弱得连点风寒都受不住!”
说话间端王的马车已驶过去,后面又过去一队甲兵,再之后竟是一辆囚车。一个衣衫单薄,浑身血迹的男人手脚被锁,蓬头垢面,像条死狗一样半躺在车笼里,奄奄一息。
刚刚还对着鎏金马车夸赞好气派的人,冷不丁见了后面的囚车,发出了窸窸窣窣的感慨。
大过节的,真是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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