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不到。
瑟瑟抖着的身子似是不听使唤,一张芙蓉面惨白如纸,平日里红润的唇瓣此刻青青紫紫,贝齿轻嗑着上下战栗,她什么都看不到,心底逐渐浮起阵阵绝望的恐惧。
那股恐惧就如星星点点的火星子在她心底住下,随着时间越来越长,雨滴越落越大,这点火星子在心底腾腾而起,逐渐蔓延在整个心间,穿破她的每片肌肤,每条血脉。
让她怕极了。
口中不觉间低声呢喃着:“萧允桓——萧允桓——”
惊恐之时,有山中野物发出嚎叫声,似是饿狼又似是狗吠,隔着雨声她有些听不清,只是本能的恐惧着,战栗着。
她蹲在草丛中,许是因着恐惧她觉得后背似有虫子在爬,可她打小最怕的就是虫子,她不敢伸手去触,心中憋着一口气,眼圈瞬时泛了红,泪水大滴大滴的往下落,顺着雨水一起流在她脸庞,温柔而冰凉。
不远处有蛙声,阵阵飘来,加深了她的恐惧,虽是雨落声极为刺耳,可周边的草丛中依旧有窸窸窣窣的响声,不像是有人,却是有活物向她而来。
她不知道是什么,她看不见,只是恐惧着,发了疯的恐惧将她整个人包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听着这些声响一点一点的向她靠近,而她又没有丝毫办法。
她实在是憋不住了。
啜啜泣泣的哭出了声,颤抖着站起身来,朝着另一个方向拼命的跑,虽然看不见却依旧因着恐惧想要逃离这里,什么都顾不得,只是踉跄的跑着。
直到她跑出很远,身上的衣服被树枝扯去的歪歪扭扭,沾满了泥土,白皙如霜的面颊被枝条划出了血迹,就连额头上的伤口都糊满了泥土。
她摔倒了不止一次,浑身上下俨然是一个泥人。
这时,不远处隔着雨幕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这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很陌生却很温和,她的脚步声淹没在雨声中,对她说:“姑娘,跟我走吧。”
明汐皱了皱眉,嗓音湿湿的问她:“你是这附近的村民吗?”
那人沉默了会,回她:“我家就在这附近,雨天荒山中常有兽物,姑娘怎会一人在此?”
明汐闻言心里松了下来,回她:“我意外来了这里,劳烦阿婆带我离开,待我回了家定会重金酬谢。”
就算满身泥泞,额头上的口子还在沁着血,大雨将她整个人淋的湿透了,她身上也依旧是世家贵女自带的贵气与知礼,极为温和的说着,嗓音湿湿的落在人耳中却是极为舒适。
阿婆走向她,将手中提着的一只梨花木笼递在明汐眼前,似是知道她眼盲直接落在她手边:“姑娘帮我提一下,我去找支木棍来带着姑娘离开,姑娘眼盲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倒。”
明汐闻言接了过去。
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她与竹青出栀风院时天色就已暗了,她又不知昏迷了多久,在这雨天丛林里又藏了多时,此时应无月,天色漆黑一片才对,就算离得很近的两个人也很难看清彼此的面容,况且她此刻无论是身上还是脸上都沾满了泥土。
而阿婆知道她眼盲,又说她是这山下的村民。
就算在这样的时刻,因着眼盲她依旧会变得谨慎,对陌生人始终充满着防备,她问阿婆:“我可以给您提着灯。”
阿婆回道:“不用。”
可她适才将手中提着的梨花木笼递给她时因着她接过去的时候不知是何物而迟疑了下,阿婆是双手递给她的,她有触碰到她满是褶皱的手。
她的手里没有提灯。
本能的感觉让她觉得这里不只阿婆一人,她的身边还有其他人,而且她们或许就是将她带来这里的人,她们认识她。
可既然认识,又为何要骗她呢。
明汐想不明白,问了句:“你是谁?”
可四周突然变得空荡荡的,除了狂狂暴雨落在枝叶上的声音外再无任何人,好似适才的一切都只是假象,可,她手中提着的梨花木笼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明汐又唤了声:“阿婆——”
回给她的依旧是荒山之中的空荡。
这时她手中的木笼轻轻晃动了下,明汐微微蹙眉,紧接着是木笼剧烈的晃动,她似是猜到了,还未来得及将手中的木笼丢开,满是雨水的冰凉手腕处似是有只毛毛软软的东西在动,明汐瞬时之间浑身的血液都似凝固了,身上如有闪电丝丝缕缕的穿透她每根神经,给她带来剧烈的恐慌。
她一把丢开了手中梨花木笼,甩开了手腕之物。
她生平第一次冲着天穹无声大哭,青紫的唇瓣染着泥土颤颤栗栗不停的抖着,可见脖颈间因痛苦而袒露出的细密青筋,嗓音逐渐嘶哑着似是从心底发出绝望的呼喊,唇瓣下贝齿不听使唤的相撞,发出‘噔噔’的响声,她的泪水不受控的喷涌而出。
她情绪从未失控过,就算是刚失明的那些日子她虽情绪低落也从未这般绝望无助过,而此时,究竟是谁在欺她?
将她一个眼盲之人丢在荒野还不够,还要拿这些可怕之物来吓她,看她绝望,看她痛苦,黑茫茫的恐惧让她心弦就要绷断,生不如死。
明汐哽咽的闭了闭眼。
神色间尽是悲伤无奈。
她没有再唤萧允桓的名字,只是低低的说了声:“哥哥——哥哥——”
她浑身打着颤,继续向前跑去,直至她再也跑不动了,也没有了丝毫气力,‘砰’一声整个人晕倒在草丛中,夜色沉沉,荒山茫茫一片如同某个硕大的鬼怪,她娇弱的身影淹没在那里,如繁华草木中极为纤细的一支,丝毫不显,只有越落越大的雨滴打落在她身上。
她那么脆弱,那么无助,那么可怜。
——
明汐醒来已是三日后,宫里的吴太医一早来给她诊过脉后神色认真的回萧允桓的话:“殿下,王妃的脉象已逐渐平稳,想是今日就会醒来。”
萧允桓守在明汐床边,看了吴太医一眼,神色凝重,嗓音低沉一字一句道:“已三日了,她若再不醒来本王要了你的命。”
吴太医闻言一颤,这句话若是从别的皇子口中说出尚且不出乎他的意料,可这位三皇子殿下人前向来温润谦瑾,此刻神色凛冽的说出这句话让他后背有些发凉。
看来霁王殿下带兵作战的一年时间里变得比从前狠辣许多。
吴太医恭敬回:“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萧允桓目光落在明汐那里,冷冷道:“下去吧。”
待吴太医离开,屋内只有萧允桓陪着明汐,他抬起修长的手腕,温热指腹触在明汐的眉眼处,为她抚平就算是在睡梦中依旧皱起的眉眼,他不敢相信,她都经历了怎样的恐惧。
整整三日,她时常在梦呓时从睡梦中惊醒,面色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恐惧,他自认识明汐以来从未见过这姑娘有过如此失态模样,她惊醒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整个人就怔怔的愣在那里,如何唤她都不言语,随后又阖上眼睡去。
她起了高热,反反复复,昨日才退下,起初,药都喂不进去,她似是很排斥,排斥任何人排斥任何物件,将自己困在了某处,无论如何都走不出。
这几日的药都是萧允桓一碗又一碗的给她强行喂进去的,一碗药她最多能喝进去一勺,他便吩咐人每次煎上三碗,喂得多了她喝下的自也是多了些。
好在今日她没有再惊吓着醒来,一直沉沉的睡着直到此时天色渐暗,萧允桓将她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后,伏在她耳边轻声唤她:“汐汐,不怕了,我在。”
明汐闻言眼皮微微动了下,神色极为挣扎,似是有丝丝缕缕的藤蔓捆住了她的手脚,她正用尽全力的挣脱却如何都摆脱不了,萧允桓又唤她:“汐汐。”
明汐猛地睁开了眼。
她醒了,可她的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是她畏怕恐惧的黑暗,一时间荒山雨夜的记忆袭入脑海中,她本能的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战战兢兢的打着颤,秀眉挤在一处,神色痛苦的啜泣着,泪水沾湿眼睫,一滴一滴的落下来。
萧允桓看着她的举动,心中一阵刺痛,俯身将她拥在怀中,嗓音温柔道:“汐汐,是我,不怕了。”
明汐闻言虽是停止了颤抖,眼中的泪水却是止不住,她啜泣着唤他的名字,将他紧紧抱着,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似是抓住了坠落深渊时的绳索,她哭得更加委屈了,整个人窝在萧允桓怀中,哭泣的话已说不完全:“萧允桓——我怕——我好害怕——”
她说了好多句她怕,泪眼朦胧,直到啜泣的疲累了,她嗓音委屈到低哑似是从心底挤出来:“我的眼睛什么时候可以好?夫君,我想我的眼睛好。”
她的尾音淹没在喷涌而来的泪液中,含含混混带着她软糯的哭音,除了含着委屈外又带着几分渴求,她太希望自己的眼睛可以好了,她所有的苦难和委屈都来自于她的眼盲。
她并非天生不能视物,她是见识过大好河山,见识过四时变化的,她更加渴望的希望能再见到这一切,能回到她从前明媚如光的生活。
而所求皆不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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