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牢狱

禅院内,申姜躲在阴湿潮冷处,其实并没有离开。

她无意中掉入了后院的一个深坑内,挣扎了两下,弄得满身是泥,没爬上去。

刚想大声呼救,却听禅院的尼姑们奔走相告,大喊她跑了——原是她在坑中耽误了太久,送膳的尼姑寻不见她的人影,认定她脱逃了。

申姜一怔,将计就计,没探出脑袋。

杂沓的脚步声陆陆续续,都喊着“抓那女子!”“没那女子就救不回殿下了!”……

申姜越发缩紧了身子,蜷缩在泥坑深部,等外面终于平息下来,才敢慢慢爬上地面。

她不禁有些纳罕,贺兰粼怎么了?怎么没她就救不了他了?

眼见禅院空空如也,正是脱身的好机会。

申姜再顾不得其他,飞快地奔去寝房收拾了几件细软,夺出禅院,然后顺着山路一路向南。

她自小生活在山中,有一手认路的好本领。这一带的山势她虽不熟悉,却仍可根据树枝、河流的朝向辨认方位,饿了以野果充饥。

她脚步轻快,越走内心越雀跃,抑制不住地想开怀大笑。

三个月了!从她被惠帝掳来当秀女算到今日,足足有三个月了!这三个月中她无时无刻不想着脱身,直到此刻终于做到了。

她从此再不是什么秀女了!

她要一路向南去找阿翁,此后隐居在山中再不入世,什么惠帝,什么贺兰粼,再和她没关系了。

然而这欣悦之景甚是短暂,不到片刻就遇上一骑马的汉子,一身铠甲,双眉倒竖,好不威风。

申姜最怕遇上贺兰粼的人,暗叫不妙,闪身就要躲入草丛中。

那汉子却也看见了她,率先喊道,“刘姑娘,可是你么?”

喊声中,竟夹杂着浓浓的欣慰和欢喜之意。

申姜怎敢搭话,那汉子纵马过来,“女郎,您不记得我了?我是小叶将军手下的韩松。”

原来叶君撷未曾放弃寻找申姜,这几日他忙着料理阿耶的丧事,便派韩松暗中寻找申姜,言道就算掘地三尺,也得把贺兰粼藏申姜的地方找出来。

韩松激动道,“女郎快与我回去吧,公子为了找您茶饭不思,都快急死了。”

申姜老大不愿,她好不容易才脱身,本待自由自在地去找阿翁,若和韩松回到那建林城中,止不定就会节外生枝。

她支支吾吾地想推脱,忽闻远处一阵嗖嗖放箭的声音,惊得林中鸟雀四散,原是追她的人到了。

申姜被逼无奈,只得飞速上了韩松的马车,暂时躲避危险。

韩松拍胸脯道,“女郎大可放心,有我韩松在,那群逆贼动不了您一根汗毛。”

韩松手下也带了一群人,一部分和追兵殴打在一起,另一部分则牢牢护着申姜,往建林城的叶府走去。

申姜心里直打突,怎么这么多人都在找她?

叶君撷见她来了,如获至宝,飞奔过去将她抱住,随即命韩松遣散仆婢,关紧前后门。

这建林城中人多眼杂,绝不可让惠帝知道申姜在此处。

申姜勉强接受了他的拥抱,道,“君撷,我……”

叶君撷柔声道,“姜妹妹,之前的事我知道,你是被污蔑的,对么?你放心,我已经抓到了他,马上就能帮你洗刷冤屈。到时候我再为你安排一个假身份,风风光光地娶你。”

申姜眉心一跳,“抓到了他?谁?”

叶君撷拉着她坐下,“姜妹妹,就是欺辱你的那个恶徒啊!他的身份可不简单,还和前朝太子有关系。咱只需逼他认罪,把他枭了首,你身上的污名就可以被洗清了。”

申姜呆怔半晌,没想到贺兰粼真的被叶君撷抓到了。

她虽对贺兰粼没什么太深的感情,但毕竟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蓦然听他要被枭首,叫人有点不是滋味。

但见叶君撷腰间系着白麻带,叶府处处都用纸糊的白灯笼,便晓得叶府出了丧事。

叶君撷愁眉不展,两颊隐隐泛青,哀切之深,一定是丧了至亲。

两方的处境都很艰难,申姜一时不知道该替谁说话好。

贺兰粼和叶君撷就像两只无形的手,一左一右分别拽着她,势均力敌,都要把她拉到自己的阵营去。两边都是漩涡和阴影,两边都是万劫不复的危险。

而她,只想安安静静地活着,做个无为无求的局外人罢了。

……

因为叶武之的死,叶母一连数日重病不起,大公子又昏昏碌碌,偌大的一个叶府,实际的当家人已是叶君撷。

叶家下人大多不知申姜的来历,见君撷公子悄然接了个头覆面纱的姑娘上门,只道是养在外面的美妾,不敢得罪,言语间对申姜甚为客套。

慎刑阁是叶府设在地底下的私人水牢,一连数日,叶君撷都在慎刑阁中拷问犯人。

那所谓的犯人,应该就是贺兰粼了。人站在地面上,可以隐隐听见地底下的哀嚎声。

申姜从没觉得自己离贺兰粼这么近过,虽然她没踏进慎刑阁,却日日夜夜能幻想出贺兰粼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样子……这种感觉很奇怪,从前都是他掌控她,如今反过来,她仿佛做了主人。

然她并不想再见到贺兰粼,她隐隐有种预感,若是再见到了他,他不会放过她的。

她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几日来,申姜一直在向叶君撷请辞,说自己要去找亲阿翁,并不欲在叶府中多加逗留。

叶君撷却总以没替她洗刷污名为由,拐弯抹角地婉拒于她。

申姜无法,只得深居简出,暂时留在这深深的叶府中。

这日下午,韩松忽然找上了她,恭敬道,“女郎,我家公子请女郎往慎刑阁走一遭。”

申姜一阵疑惧,慎刑阁,往日叶君撷连靠近都不让她靠近的。

何况,阁中有那人……

那股不安之感越来越沉重,申姜蔫然,低低地说,“我身体不舒服,不想去。”

韩松道,“女郎放心,那人已被枷锁锁住,关在水牢之中,绝对靠近不了您。我家公子要从他口中逼供出重要线索,还请女郎前往襄助。”

申姜嗯了一声,见韩松态度坚决,知是非去不可。

可她心中却大为不是滋味,叶君撷和贺兰粼怎么斗,怎么你死我活,她都不想管,为什么一定要把她牵扯其中?君撷是在利用她对付贺兰粼吗?

她怏然不乐,随韩松走进了地下水牢。

那水牢着实是够深的,长梯走了甚久才见底。地底下潮湿闷热,令人呼吸不畅,只勉强能让人站直。

申姜在牢房之外,就有种被活埋的感觉,难以想象被押解其中是什么感觉。

叶君撷一身潇洒利落的紫冠长袍,正在地牢尽头等着她。

闻她来了,双手欲将她握住。

申姜不快,缩手躲了过去。

叶君撷见此,愣了愣,倒也没再纠缠。

他愧然道,“姜妹妹,对不住,要叫你来这肮脏的地方。”

申姜想说“知道对不住还硬叫我来”,却没说。

叶君撷命人将石门打开,和申姜走了进去。

快到水牢边上时,叶君撷将申姜的手捉出来,强行拉住,像是故意做给谁看一样。

申姜更为不悦。

铁栅栏抬起后,只见一男子站在水牢中,水齐齐没过他的腰,正是贺兰粼。

贺兰粼衣衫褴褛,脊背上全是猩红的血痕。黑索缠绕在他的四肢之上,牢牢锁住。

冰冷的水珠挂在他黏腻的发丝上,即便是这般污浊狼狈的环境下,他仍那么俊,有种支零破碎的美感。

一丝微光照下来,贺兰粼睁开眼睛,目光正好落在申姜和叶君撷握住的双手上。

他挑眉瞧向申姜,勾唇冷笑了下。

申姜转身便要夺路而逃。

叶君撷却把她拦住,对贺兰粼阴声逼问道,“你要见申姜,我已经叫你见了。你也该按照约定,把你们老巢的位置告诉我了。”

火光映在贺兰粼的侧颊上,加之水色的反光,映得他肌肤如同半透明。

贺兰粼睫羽轻颤,冷冷道,“你出去,我单独跟她说。”

叶君撷道,“你都被关在这里了,还敢耍什么花招?”

贺兰粼反讥道,“既然不能,你还不滚出去?”

叶君撷痰逆上来,立时便想将此人杀了。

念起即将到手的情报,只得竭力忍耐,在申姜耳边叮嘱道,“姜妹妹,你离他远点,把他说的记下来告诉我就行。我就在外面守着,有什么事喊一声,我立即进来。”

说罢,剜了贺兰粼一眼,叫人锁紧了石门。

晦暗的牢室中,只剩下两人。

申姜站在原地,慌怯难为,不知如何是好。

贺兰粼却主动朝她伸出手来,幽幽唤,“阿姜,怎么不过来?好几日没见你了,过来,叫我好好抚一抚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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