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芳三十岁出头，个头高挑，长相柔美，除了眼睛，大虎的五官全随了李美芳，一看就是娘俩，只是她眼神阴郁，破坏了她脸庞的柔美协调，看起来很吓人。
陆晚婉愣愣地看着李美芳，她不是去公社交粮了吗？！
为什么会在家里！
李美芳落在陆晚婉身上的视线太过强烈，是直白的敌意和愤怒。陆晚婉不用猜都知道，李美芳生气的大部分原因是对她身份的迁怒。如果今天带大虎出去玩的人是和姜岩不相关的，李美芳有可能就不会这么生气。
饶是陆晚婉背地里对李美芳的做法大加批评，刚才在秘密基地的时候还说了她的坏话，但是被当场抓了个现行，被这样怒视着，陆晚婉有点心虚，她张了张嘴巴又闭上。她还是别现在解释好了，李美芳现在好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子，陆晚婉觉得，她只要有一点动作，李美芳绝对会撕上来。
陆晚婉也怕自己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会加剧李美芳对姜岩的仇恨。
等刘翠花或者姜在理回来了……找他俩作陪，陆晚婉再找李美芳道歉，解释。
其他人见陆晚婉不说话，她们也不敢开口，一行人傻傻地杵在门口。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大虎很久没有见到母亲出现这样的表情了，他害怕地蜷缩在轮椅上，手指用力抠着扶手，半晌才鼓起勇气，弱弱地叫了一声，“娘……”
这一声娘好像瞬间点燃了李美芳的怒火，她脸色铁青，仿佛暴风雨前的天空，乌云密布，她蓦地大步走到大虎面前，直接握住轮椅前面的扶手，动作粗鲁地把大虎拖了进去。
大虎脸色苍白地抓紧轮椅，张皇地回头看向陆晚婉，“小婶……”记忆中的画面再次重现，小叔最后一次领他出去被娘发现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小叔，是不是以后他也不见到小婶了……
“不准你喊她！”李美芳听见儿子叫陆晚婉，立马愤怒地吼道。
陆晚婉皱眉，忍不住上前一步，用眼神安慰他。
远处站在一处屋后边的赵春花看到这一幕，勾起唇角，她说过的，她一定会还回来。
轮椅笨重，过门槛需要用力推，李美芳在前面拉不动，跨出门口发狠上脚蹬，轮椅瞬间倒向一侧，大虎放在外侧的手掌被夹在轮椅和门框中间。
“啊！”
手上在麻木的一瞬间后，旋即传来剧痛，大虎忍不住痛呼一声，想把手抽出来，却被轮椅死死地压住。
眼看着大虎的脸都白了，陆晚婉心疼死了，下意识上前一步要帮忙扶起来，“大虎，你千万别动，小婶把轮椅挪……”
边卉她们见陆晚婉动了，也要上前帮忙。
没等陆晚婉的手碰到轮椅，她就被李美芳一把推开，“滚开！不准你碰我儿子！”
陆晚婉被推得一个踉跄，幸好有边卉和王桂芝扶住才没摔倒。
李美芳用力地去掰轮椅，轮椅正好别在门槛上，她没推动，反而让大虎的手更疼。
“娘，我的手好疼……”大虎声音颤抖，额头冒了冷汗，露在外面的手掌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谁叫你出去的，活该！”软骨头，明明是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害他断了腿，他竟然还跟着畜生的媳妇出去玩，没骨气的东西！
陆晚婉咬牙，这女人疯了吗！
生她的气，骂她就好了，干嘛迁怒大虎！
那是她的亲儿子！
愤怒已经吞噬了李美芳的理智，她也不管轮椅是哪里卡住了，只暴力地摇晃着轮椅，想要把大虎推进去，少年纤细的手掌被夹得通红一片，门板上甚至开始出现血印。
大虎眼泪唰唰往下掉，不敢再说话，默默地忍着疼。
赵春花咬唇，她只是想报复陆晚婉，没想大虎受伤，更没想到美芳嫂子狠心到这地步。
她想去帮忙，又畏惧陆晚婉，怕她看出来是自己告的密，会告诉岩哥……
正当她左右为难的时候，她忽然瞪大眼睛，震惊极了，陆晚婉竟然把美芳嫂子推倒了！
她怎么敢……猖狂到这个地步……
推倒人的陆晚婉不管大喊大叫的李美芳，面不改色地叫人，“你们快来帮忙！”她忍不下去了！
大虎的手夹着，她还这么暴力地弄，一点都不心疼大虎，看来大虎的手比不过她的愤怒。
既然这样，她再愤怒一点好了。
王桂芝早就等着了，不用其他人上，她一个大步跨上去，脚一使劲将轮椅扶正，推到院子里的水缸前，把大虎受伤的手放进去。
陆晚婉过去一瞧，大虎整只手迅速肿了起来，上面的皮肉也磨掉了一层，看着触目惊心，不会骨折了吧！
陆晚婉心里翻腾不止，急问：“大虎，手能动吗？”
大虎尝试着动了一下，剧痛瞬间袭来，他满脸泪水地摇摇头，“动不了，小婶儿。”他的手不会也会断吧……
“没事啊大虎，咱们去卫生所看看，肯定没事。”陆晚婉安慰他一声，转头去桂芝道：“桂芝，你来推吧。”桂芝力气大，走得快些。
“谁准你动我儿子的！你们给我滚出去！都给我滚！”被推到在地的李美芳爬起来，推开拦住她的李梅和边卉，冲过来要夺轮椅。
陆晚婉挡住她，“对不起，我没经过你同意就带大虎出去玩是我的不对，但是你冷静一下，先叫大虎去卫生所好吗？大虎的手才是最重要的，他现在手不能动，都磨破了，需要马上去看大夫……”
“你把那个畜生叫来！是那个畜生叫你哄我儿子出去的吧！我不让他再见我儿子，就让你来是吧！虚情假意的玩意儿，畜生，害得他侄子的腿断了，再想事后弥补，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他想弥补，那就把他两条腿都砍下来再说！”
大虎的手伤得这么重，李美芳第一反应不是关心儿子，连看都不看，而是骂姜岩，她到底是为了儿子恨姜岩，还是为了自己。
就算真的是姜岩害得大虎断了腿，她也不至于连儿子也百般迁怒吧，更何况姜岩只是没来及救大虎！
一口一个畜生，陆晚婉看出来了，李美芳只针对姜岩。
那姜岩受过多少次这样的谩骂……
陆晚婉气到颤抖，她深吸一口气，“不是姜岩叫我这么做的。是我自己带大虎出去玩的。不管怎么样，先去看一下大虎的手再说行吗！”
“姜岩害他断了腿！你又领着他出去！要不是你领我儿子出去，他也不会弄伤手！你们一对豺狼虎豹的夫妻，装着张人皮，干着畜生的事儿！为什么非死抓着我儿子不放！把他逼死了你们才畅快是吧！”李美芳面色狰狞，俨然没有听进去陆晚婉的话。
陆晚婉觉得李美芳精神失常了，说的话根本不能停。
好声好气说了不听，陆晚婉侧头，直接道：“边卉，李梅，你们推大虎去卫生所。”
“你试试看！你要是敢把我儿子带走，我就去老院闹！以后那个畜生送来的东西我都给扔掉！”李美芳嘶喊着威胁陆晚婉。
陆晚婉顿了一下，皱眉看向还在犹豫的边卉和李梅，“你们愣着干嘛，快来呀！”
“哦哦。”边卉和李梅推着轮椅就走。
李美芳发了疯似的要上去拦，还没等陆晚婉说话，王桂芝已经拦住李美芳不让她上去阻挠，小声道：“美芳嫂子，大虎看伤要紧，他刚才都抬不起来了，我看着像骨折……”
王桂芝比李美芳壮实多了，李美芳知道自己拦不住，她甩开王桂芝的手，恨恨瞪着旁边的陆晚婉，冷笑一声，“你有种。你非想掺和进来，行，等那畜生来了，我让你跪着把我儿子送回来。自以为是，你以为你在那畜生心里有多大分量，等着吧！”
弄了半天，是挟持姜岩的愧疚威胁她啊。
陆晚婉不知道李美芳是真的以为姜岩没救大虎，还是她知道，只是将恨意倾泻在姜岩身上好缓解她的悲痛。
但不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为了大虎。
甚至不如她一个外人关心大虎的安危，这样的母亲，是极其不称职的，陆晚婉为大虎感到生气不值，亏他回回只说她的好！
陆晚婉鄙夷一个人的时候，身上那股高高在上的骄矜气质瞬间毫不掩饰地外露，旁边的王桂芝感觉那陆晚婉又变成上回骂她的样子了。
陆晚婉拍拍身上刚才沾到的灰，说了一句自己从不会说的粗话，“我当然有种。”
这样的人，不值得她动气，陆晚婉甚至都不想正视李美芳，她淡淡道：“我偷带大虎出去，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是我的不对。我可以道歉。但是，”陆晚婉加重语气，“我认为我带大虎出去并没有错。大虎已经将近七年没有出门，他是人，需要出去，需要和人说话，需要看到新的东西。你心疼他的方式很古怪，把儿子关在家里七年不让出门，只是因为怕别人说他没了腿，你觉得这是一个真心心疼儿子的母亲会做的事吗？”
陆晚婉的话仿佛触及到了李美芳内心最隐秘的角落，她骤然变了脸色，浑身都在颤抖，看陆晚婉的眼神和那次她望向姜岩的眼神一模一样，陆晚婉啧了一声，这是说到她的痛处，所以也把她一起恨上了？
“你说得真圣人啊，哈哈哈……等你生了儿子，被砸断了腿，你再来给我说这话呀，啊？”李美芳恶毒地诅咒，也在诉说着自己的噩梦，“你看着他一点点长大，却永远站不起来，断肢一点点长长，却永远长不出小腿和脚来。没了轮椅，他得爬着走。你见过吗？连乞丐都不如……”
陆晚婉怔住，眼神里的鄙夷消散，带了点悲悯。
她站在大虎，站在姜岩的角度想，李美芳很不对，但是……站在李美芳的角度，任何一个母亲都接受不了孩子断腿这样的事实，她还要天天照顾这个孩子，日日遭受这样的悲痛与折磨。
陆晚婉做不到感同身受，和大虎相处久了，有了感情，也能体会李美芳的心情一二。
陆晚婉同情她，但不认同她。
在这场注定无解的悲剧里，每个人都是无辜的，她凭什么将痛苦倾注在姜岩和大虎身上，难道他们就应该遭受她的折磨吗？
陆晚婉对李美芳的咒骂不生气，也没心情反驳她。
她反驳了也只会激怒李美芳，到时候遭殃的不是她，而是姜家人，虽然已经能肯定得遭她的殃……
陆晚婉不想听李美芳再说大虎的那些事，听得她像被针扎了似的难受，她拽了王桂芝跑，任由李美芳骂也不停。
大虎的手没骨折，陆晚婉松了一口气，过了很久也没见李美芳来卫生所找大虎，陆晚婉就把他带回了老院，准备等姜在理他们回来，再把大虎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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