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75—78

“宴京.......”

延维闭了闭目,眼角又滚落一滴血泪,见外间涌入无数天卫,提剑直飞而出,一剑将那牢不可破的狱门劈得裂开,突出重围。

楚曦依附在他剑上,心下震动,亦能感知他撕心裂肺之痛。

他从来不是懦弱无能之辈.......不过太仁善隐忍罢了。

这一念仁善,却致自己神骨残毁,族亲尽陨,他该有多绝望?

追击之声紧随而至,回眸望去,天兵天将犹如漫天罗网,密密袭来,待楚曦回过神来,便见延维已落在一处悬崖之上。

悬崖下方,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紫红之海,悬浮在天穹之中,中有一个巨大漩涡,犹如龙卷风一样向上无休止的旋转着,似能将一切坠入其间的生灵绞成粉碎。一缕海水涌到他的面前,触手可及。

断妄海。

延维伸出手去,掬出一捧,仰头咽下。

楚曦一怔。断妄海之水,若饮之,便可忘却一生,断却妄念。

若渡水而过,便了却此事,得入轮回。

若......

心下生出隐约一念,他看着延维只是凄然一笑,闭上双眼,纵身跃入。

身影在没入那海中漩涡的一瞬,便散作了无数星辰,没入那汹涌涡心之内,消失了痕迹。

——若纵身跃入,便魂飞魄散,陨灭无存。

楚曦怔忡看着这一切,只觉自己的灵识升腾向高空,不知过多了多久,又缓缓落下,但见是一缕海水,将延维的笛子送回了崖边。

而那些天兵天将,早已不见,在他的眼前的,不过一人而已。

那是烛瞑。

少年不见了素日里那顽劣不羁的模样,只是一脸失魂落魄的神色,呆呆瞧着楚曦附着的笛子,跪了下来,好半天,才迟滞颤抖地将它拾起。

“师......师尊.......”

“师尊?”

他喃喃地唤着,向断妄海中张望着,声音渐渐变大。

“师尊?”

“师尊,你在何处?”

“师尊?瞑儿回来了,瞑儿知错了,师尊,你在何处?”

先是轻唤,后是大喊,最后一声声,渐渐俱变成野兽般的嘶吼。

“师尊........师尊.......师尊!”

可勿论他如何声嘶力竭,回应他的,也只是断妄海中万年不变的涛声,并无其他。

烛瞑摇了摇头,状若癫狂,嘴里只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不会的,只是笛子上有他气息罢了。”

言罢他身形一闪,瞬移到那天狱之前,却是一眼便见,延维血淋淋的羽衣袍被悬挂在天狱门前,却不见肉身——元神已陨,肉身自不复存在,唯那血淋淋的衣袍,昭示着他殒身前所受的全部苦楚。

烛瞑呆呆看着那衣袍,宛如石雕一般,滞住良久,才踉跄走过去,却被门前的天卫齐齐以叉戟拦住脚步:“天狱禁地,何人擅闯?”

烛瞑便似被蓦然挑衅的疯犬,一把卡住两名天卫颈项,十指一收,咬牙嘶鸣:“是谁.......是谁对他下的手?是谁对他行的刑?谁下的令?”

“自是......自是刑司大人,这是谋逆的罪神,自是陛下的旨意!你是何人.......竟胆敢.......胆敢.........”

话音未落,烛瞑十指一收,便将两名天卫的灵力吞噬殆尽,吸成了两副枯骨,散碎成了齑粉,而后转身便朝远处那巍峨中天庭飞去。

此后之事,楚曦无需再看,便已知晓发生了什么。

烛瞑身怀延维的娲族纯血,拥有大半天枢之力,自身又修习了魔典中的噬仙之法,发起狂来,便连中天庭的众神也难以对付。

但见他冲入中天庭前门的那一刻,便化作一只赤红巨龙,张嘴喷出一团黑色烈焰,烈焰所过之处,俱被黑暗吞噬凝固,庭中正歌舞升平的诸神,奏乐舞蹈的仙姬,守卫与仙侍们无一幸免,便连那坐在那天尊宝座上的太一,亦只是一瞬,便湮没在了铺天盖地的黑暗之中。

于黑暗之中,楚曦什么也看不见,只闻得那太一发出痛苦惨叫。

“说,延维他人在何处?”烛瞑如丧钟般的可怖声音,自黑暗中响起。

“他......你是谁?是来替他寻仇的么?他畏罪自尽,已跳断妄海陨了!”

一时犹如死寂。

半晌,才听烛瞑发狂吼道:“我不信!你把他交出来!定是你将他藏在了何处!”

太一痛苦至极,惨叫不止:“朕......没有骗你,不信......你自己去断妄海,唤那地仙给你看地忆便知,他跳了断妄海,已然魂飞魄散!”

轰然一声地动山摇的震动,一条赤红巨龙撞碎了中天庭前门,朝断妄海奔腾而去。一声大吼之中,地仙战战兢兢地现出形来。

亲眼目睹那人绝望坠入那片紫红无际之海,烛瞑从巨龙又化回了少年模样,整个人坍塌一般,跪倒在了断妄崖边。

“师尊.....呜.......师尊........”

将头一下下深深砸进石里,泪水如暴烈雨水,倾泄而下。

他呜呜咽咽,泣不成声,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奢求着永远失去的珍宝能够回来,五指在石地上胡乱抠抓着,留下一道道深刻的爪印。

而楚曦知晓,即便他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延维,永远也回不来了。

即便他生着与延维一模一样的脸,与延维也许有着些许前世今生的羁绊,或是他魂魄的一部分碎片,他与延维,依然有所不同。

“神君.......神君莫哭了.......节哀顺变.......这跳入断妄海中的神君,已是灰飞烟灭,转世不得了,他会跳入此内,想必已是万念俱灰,只想图个清净,也算得偿所愿了。还望这位神君放下妄执,让他去罢.....”

那地仙颤声说道,伸手想要抚慰他,可甫一触到他的脊背,便已被一团黑暗包裹凝固,整个人化出原身,变成了一块石碑,再也无法动弹。

烛瞑疯了般的磕着头,头颅砸得岩石尽裂,崖沿一寸寸坍塌下去。

“师尊.......瞑儿不想放你走......瞑儿要你回来.......你听见了吗?”

“瞑儿知错了,瞑儿再也不骗你,再也不欺你了.......瞑儿把血还给你,瞑儿不要天枢了,今后你说什么,瞑儿以后都听你的,好不好?”

“好不好?”

天地寂寥,沧海浩瀚,无人答话。

楚曦闭上眼,虽仍厌恶烛瞑之恶,心底亦有浓重凄哀一点点渗出。

但听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烛瞑再次化身巨龙,腾空而起,跃入那断妄海之内。不知是否是因为他执念太过深重,海水竟不能将他吞噬,反被他翻搅出惊涛骇浪,大口大口吸入腹内。

上方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轰鸣,震耳欲聋,楚曦抬头望去,见上穹光芒闪烁,聚起一道炽亮的紫电青霜——那是天怒,亦是天罚。

恍惚之间,前世记忆闪现眼前。

他依稀看见,重渊杀上天界之时。那时的他,已不是在蓬莱被他一怒之下打回原形,镇入幽都禁足思过的狼狈模样。他站在天门之下,威风凛凛,背后是一干魔众,那瀛川挟着尚是少年的下一任天尊白昇,以他为质。

重渊盯着他,双目赤红,却是倔强勾着唇角:“师尊,见到如今的我,你作何感想?不知师尊可有后悔,当年如此重罚徒儿?”

北溟闭上眼,手中弓弦光芒闪耀:“你莫要一错再错。此时回头,尚来得及。”

“回头?回头我能如何?永生永世被囚禁在幽都继续思过,再不得见师尊一面么?”重渊冷笑,“师尊博爱仁善,若不愿天界横遭此难,未来天尊陨身在此,便舍身取义,来好好劝服徒儿罢?”

说罢,他一手祭出长剑,纵身朝他逼来,周身衣袍更化作漫天夜幕,将他四面八方重重包裹,要将他缠缚其中。

北溟咬紧牙关,拉弓满弦,一箭朝他射去!

重渊当胸中箭,坠入云间,双目大睁,凝望着他。

许是被他一箭震动,穹庐之上,传来轰隆雷鸣。北溟抬眸望去,见紫电闪烁,聚成一道炽亮光刃,朝下方重渊猝然刺下。

被他之箭射伤,一段时日,便可恢复,若是被天罚射中,则万劫不复。

他未及多想,纵身扑去,将重渊一掌远远震开。

那天罚之剑,自他自己心口穿刺而过。

只在眨眼之间,便将他元神劈碎。

最后的记忆,只是恍惚之间,他坠入了一个坚实怀抱。

重渊俊美绝伦的面庞近在咫尺,一滴眼泪自他瞳中坠出,蓦然落在他心口,滚烫如烙,竟令他此刻想起,也一时为之心颤起来。

原来,他胸前这颗痣,竟是重渊的眼泪。

神魂俱散前,他闻得重渊发出一声几若兽类的嘶鸣,依稀只见,他抬手朝心口一抓,掌心刹那鲜血淋漓,竟生生剖出了猩红的魔丹,置入自己手心,身影亦在下一刻涣散开来。

“师尊……元丹为信……待我来世……寻你。”

楚曦怔然落泪。

原来他此世一出生便佩得的那枚戒指,是重渊的魔元,是这魔元,护住了他一丝未散的神魂,令他们得以来世相遇。

眼前闪电如箭雨落下,尽数落在烛瞑周身,他痛苦嘶吼,腾然跃出海面,四处冲撞,巨口喷出汹涌海水,刹那湮没了附近天垣。

激烈挣扎之际,天枢之力似在此刻全然爆发,撼天动地。

下一刻,日月无光,星辰俱黯,天垣崩毁,万物悲鸣。

楚曦看见,整片断妄海连带着周围方圆数万里的天垣倾覆而下,坠向下界,天罚贯穿烛瞑的身躯劈开大地山峦,形成一道无底深渊。

卷裹着紫红的海水与整片天垣,烛瞑朝那深渊中直坠而去。

“师尊,你可都想起来了?”

烛瞑的声音幽幽传来,楚曦蓦然惊醒,方才眼前的一切皆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中盘虬缠绕得无边无际的赤红蔓藤,在他的不远处,有一个一身红衣的身影,正提剑劈砍着那些不断向他涌去的蔓藤,正是沧渊。

“沧渊!”楚曦惊呼道,一动,才发觉自己也被这蔓藤缚住了四肢,一个人形自下方升腾起来,赫然是人首龙身,长长的赤色龙尾盘踞起来,将他环绕其中。

“师父!”沧渊咬着牙,迸出嘶哑的吼声,“万魔之源,你别碰他!”

77 三生为契

那人低下头,是一张与沧渊近乎一模一样的脸,唯一不同的,是那双黑中透赤的眼眸,凝视着他:“师尊不必担心他,他便是我,我便是他,他是我的一部分,我们本就是一体。”

“他和你不同。他是他,你是你,”楚曦厉声道,“烛瞑,你休想吞噬他!”

烛瞑一手抚上他的脸颊,一字一句,缓缓道:“放过他.......令他得以诞生在这世上,得以遇见师尊你,本就是我一手安排。现下他与你结下姻契,又得你如此在意,放过他,我又如何得偿所愿?师尊......你可知我等了你多久?原谅我,好吗?”

楚曦想起沧渊识海中所见的神秘黑影,豁然明白一切,瞳孔剧缩:“是你........一直便是你在诱他入魔,令他一步一步陷入万劫不复.......”

“不错。如此,都是为了能再见到师尊。”烛瞑唇角泛起笑意,手指缓缓抚向他额心神印。楚曦别过脸,冷冷道:“我并非延维,并非你师尊。或许我与他有什么羁联,但我以为,真正的延维,那个疼惜你,包容你,甘愿为你顶罪的延维,在跳入断妄海的那一刻,便已灰飞烟灭了。”

烛瞑的手明显一僵,笑容也消失了。

他盯着他,眼神宛如漆黑的琉璃,貌似坚若磐石,实则不堪一击,被他这一句话,便轰然击裂。

楚曦目光越过他,落在沧渊的身影上,暗暗将神力蓄积起来,一字一句道:“烛瞑,你要等的那个师尊,不是我。”

“你的确不是......”烛瞑盯着他,破裂的瞳中,含着泪,摇摇欲坠,却又笑起来,宛若癫狂,“你不过是他身旁的那只笛子,沾染着喂食我时流下的残血,吸附了他陨灭时散落的零星残魄,在断妄海中生出的仙灵,可是于我,也已足够。”

楚曦猛地一怔,怪不得,他在幻境中,皆是那笛子所见!他不是延维,只是这烛瞑,早已执念成狂,硬要将他当做延维。

为此,他竟不惜在这万年之间布下棋局,将沧渊作为棋子,引他一步步到此,现下目的达成,便要过河拆桥,吞掉沧渊!

“你太可悲了,烛瞑。”楚曦淡淡道,“莫说我并非真正的延维,即便延维转世重生,也不会愿意再见你一面,你不明白吗?

断妄之海了断一切,断了来生,也断了你与他的师徒情谊。”

烛瞑瞳孔剧缩,竟怔然掉下泪来,巨大的龙尾将他缓缓缠紧,一俯身,将他压制在下,竟是发狂一般,低头便要吻下来。

“万魔之源,你滚开!”

楚曦一扭头,堪堪避开,惊闻一声厉喝,一眼瞧见,沧渊发了狠劲,手起剑落,便将自己被缠缚住的一臂猝然斩下!

紫色血液当即喷薄而出。楚曦大睁着眼,见他半身浴血,甫一脱身,便单手提着渊恒,身形如电,纵身刺来。

这一剑极致狠厉,罡风凛冽,烛瞑巨大龙尾一甩,却似易如反掌,便将沧渊重重砸落,压在锋利的龙爪之下。烛瞑踩踏着他,宛如踩踏一只蝼蚁,垂眸瞧着他浑身是血的模样,放声大笑:“你本是我泪水化成,竟妄图反噬我,真是不自量力!”

“师父.......师父,你快走!”沧渊奋力挣扎,身躯已被踩踏得血肉模糊,鱼尾断裂,却还在嘶吼呼喊着他。

楚曦心如刀绞,一滴泪水自眼角滑落,落至唇角。他一时怔忡,自飞升为上神起,他已很久很久,未落过一滴泪了。

便连在蓬莱,目睹那尸山血海,众生凋零,一干弟子死在靥魃手中之时,他心痛至极,却亦没有落泪。一个疑惑在心间隐约一闪,楚曦闭上眼,不可置信的苦笑了一下。莫非.......

只是,他没有时间去寻找答案了。

他十指一收,将魂焰全部拔出,在手心聚成一团炽亮的淡蓝色焰火光团,元神自被缠缚的躯体脱离而出的一刻,肉身便迅速枯朽了下去,一头青丝尽数化作如雪白发。

烛瞑蓦然回眸,一见此幕,惊恐至极,发出一声凄惨厉啸,立时松开沧渊,朝他扑来。

“不!师尊!”

楚曦手心绽放出万丈光芒,一掌以雷霆万钧之力朝烛瞑劈去!

沧渊瞳孔扩大,望着上空那抹身影。

遮天蔽日的赤色巨龙在那身影触到的瞬间,便四分五裂开来,而与此同时,那抹身着霞红婚袍的身影亦猝然破碎成了无数光点。

唯有一道胜过日月的璀璨绚烂的光芒,从那副枯朽肉身的额心神印中绽放出来,宛如跨越万年的星河,汇向沧渊所在,汇向他额心。一股纯净如水的魂焰涌入他的四肢百骸,似温柔浩瀚的大海,将他裹覆其中,一如那人的怀抱。

在一片恍惚之中,那人轻柔言语犹在耳畔。

渊儿,你说,你要争一个合你心意的结局。

可命数残酷,这万魔之源偏要夺你之笔,斩你之手,为师便以全部魂焰,为你重塑神骨,渡你飞升,以此为墨,助你去为自己写一个结局。

“我不要.......”

沧渊爬起来,双目赤红,自漫天溃散的赤色尘埃间扑向那坠落下来楚曦的枯朽肉身,一把将他紧拥入怀。

“师父.......我不要没有你的结局。”

这一句尚未说完,只是触及怀中之人的一瞬,那头发尽白的朽败肉身便已碎裂开来,碎在一片片散落破碎的霞红鲛绡之间,化作了一地冰晶般皎洁的尘埃。

“师父.........”沧渊痴狂地看着满手如流沙泄去的尘埃,整个人扑到地上,双手拼命抓刨,企图聚拢留住这人渐渐散去的最后一点痕迹,抓在手心,裹在怀里,咽入腹中,似只被夺去赖以生存的水源的兽,颤抖着,蜷缩着,不顾一切。

然而只是徒劳。残余的尘埃渐渐在他手心怀中化作一泊宛若月华的溟水,折射出他额上的印记,已不复为魔时的色泽,而成了纯净的深蓝,当中更添了一滴水滴纹路。

那正是楚曦额心的神印。

他缓缓抬手,颤抖抚上,紧咬的唇齿溢出血来,混合着泪水,凝为成串珍珠,无声落入尘埃。

“红鸾星动.....三生为契......师父.......你休想如此,弃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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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深海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