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指丹蔻

陆齐光面露讶异。

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论官场还是沙场,牧怀之从来都是最为含霜履雪的一个。

他清冷、淡漠、不近人情,是战无不胜、可止小儿夜啼的“玉面修罗”——那一双手可提兵刃、可驭烈马,此刻,却要为她染指甲。

令人有些意想不到。

书法、丹青、点妆、听骰……如今甚至还多上一项“染甲”。

在她面前,牧怀之好像无所不能。

这世上当真有如此踔绝之人吗?

陆齐光别过头,扫过石桌上摆放的物件,又去看牧怀之的神情。

牧怀之面色平静,方才那点局促已经荡然无存。他的眉宇稳得几乎连月光都能盛住。面对着陆齐光的注视,他倒是从善如流地坐到了她对面的石凳上。

“小娘子想要深色,还是淡色?”牧怀之拿起了玉杵。

陆齐光眨眨眼,脑袋一时没转过弯儿,顺着他的话答道:“那就淡一些吧。”

牧怀之无声颔首,顺手拿起躺于石桌的凤仙花束。隔着一层皮手套,他掐住根茎,将凤仙花摘落几朵,放入钵体之中,又加上几粒透明的矾石,捣在一起,开始轻车熟路地研磨起来。

陆齐光从前不曾染过指甲,不知道要经过什么工序,便双手托腮,盯着玉钵看。

只是,她心不在焉。

陆齐光虽然视线粘着玉钵,可满心装着的,唯有面前人。

对染指甲这件事,她确实有些兴趣,也模模糊糊地听人说起过这项七夕习俗,可因染指甲而生的兴致,与她对牧怀之的好奇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面前这个对她情有独钟的人,太像个未解的谜团。

他出身将门,舞文弄墨的造诣却能与顶尖的文人一较高下;他是出入沙场的武将,待她却心细如丝、考虑周全缜密;哪怕上一世,她从不曾舍予他一眼,他却依然爱她如初。

陆齐光想不明白这些,但她很清楚的是,牧怀之的身上,有太多她想了解的“为什么”。

凤仙花的汁液溅出,沾在剔透的玉壁上。

随着牧怀之手下的动作,白矾石被敲打、碾碎。

牧怀之仍低着头。

他专注地研磨,好像没察觉她的打量。

月下,唯有研磨声响动。

像是捱不住这等无人说话的寂寥,陆齐光先开了口:“小郎君。”

她唤得很轻,还因染了风寒而带着些许鼻音,听上去娇柔温软。直待看见牧怀之抬首,她才接上下句:“你哪里来这样多的时间,能学那么多东西?”

牧怀之手腕一顿,连头也未抬:“入夜不寝便是。”

入夜不寝?那就是说,他大半夜的不睡觉,光在学习了?

陆齐光精神一凛:镇国公果然虎父无犬子,牧怀之原是个闻鸡起舞的努力之人。

可转瞬之间,她又拧蹙眉头:“这样不好。”

陆齐光想,牧怀之定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这与她的人生信条不同。她一向认为,哪怕是如她一般生来便受到规制的王室,也不必事事都做到最好。于是,她从来不碰那些琴棋书画,偏要做个逍遥、自在、快活的人。

若非她上一世折辱而死,这一世,她也只想简单、幸福地生活下去。

所以,牧怀之又何必这样累呢?

“你应当见过我幼弟的。”她想劝诫牧怀之注意身体,便拿敏昭仪的幼子举起例子来,“他小时不爱睡觉,如今长到**岁了,还那样瘦小。”

陆齐光一壁说着,一壁将手臂搭在一起。

向着牧怀之的方向,她微微倾过身去,认真道:“人活着,图个乐。你没必要这样。”

不知陆齐光的言语起了多少作用,牧怀之慢慢停了手。

他抬头,眼眸与陆齐光的双眼撞上,微微弯出一道月似的弧。

陆齐光似乎听到他笑了一声。

牧怀之好像早就知道她会这样说,口吻了然:“知道了。”

他没在这话题上多作停留,只勾了勾指尖,示意陆齐光展平五指:“请。”

对于牧怀之的了然,陆齐光有些不满,小声嘟囔:“我还没说完呢。”

纵如此,她仍是伸颈看了一眼玉钵。

那凤仙花瓣已被牧怀之碾成花泥,正凄凄惨惨地躺在里头,待君采撷。

用这泥糊般的花瓣汁水,当真能染出艳丽好看的指甲吗?

陆齐光一时按捺不住此间的期待,便也不再纠缠、将方才的话题抛在后头,向着牧怀之伸出一只手,指尖柔柔向下垂着,袒露手背一片羊脂似的雪肤。

突然之间,一个念头自她脑中蹦了出来:表现得太期待,会显得她没见识吗?

不,重点不是会不会显得她没见识,而是——牧怀之会因此而看轻她吗?

她心下一时没底,微微地红了脸,低下目光,藏起眸中星点的雀跃。

陆齐光此前从未发觉:她开始在意起他对她的看法来了。

牧怀之轻轻托起了她的手掌。

他还戴着手套。她的指腹接触到一片皮革。

紧接着,陆齐光感觉到了些微的凉意,还有隐隐约约的痒。

牧怀之正用小瓷勺,将暖橙色的瓣泥点点沾到陆齐光的指甲上。他与她的手离得很近,呼吸落在她的手指,动作极其小心谨慎,像是在精雕细琢。

可惜的是,效果并不太乐观。

大抵是那副手套很碍事,牧怀之的动作虽然熟稔,却不太细致、有些笨拙。

“啪嗒。”

皮革太滑了。

牧怀之甚至没能握住瓷勺。

空气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陆齐光也意识到了产生问题的原因。

她盯着那副手套,打量上面暗色的纹路:“你冷吗?”

他应是不冷的。陆齐光想。如今正是七夕呢。

“要不然,把它脱了吧。”她用另一只闲置的手,轻轻点了点手套。

牧怀之没有回答。

不知为何,他的眼神有些闪躲。

可他终归没有拒绝陆齐光的提议。

慢慢地,他抽回双手,将套在上头的手套褪了下来。

露出了十根手指头。

指尖通红。

陆齐光愣住了。

她的视线不可置信地落往牧怀之的手指。

牧怀之的手,分明是好看的。

他指骨分明、线条修长,指甲圆钝,手背肌肤薄而透,隐约可见血管。

如今,他指尖乃至第一枚指节全是红的,看上去就像在石榴汁里泡过七日七夜。

陆齐光几乎想捧住牧怀之的手。

可几点花泥还糊在她的指甲,她不敢动,生怕它们也掉到桌上。

她知道为什么牧怀之会对染指甲这件事如此熟稔了。

她也知道为什么牧怀之不愿摘下手套了。

陆齐光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

她好像连呼吸也有些艰涩,抬起头,想看看牧怀之的脸。

可牧怀之低着头,避开了与她的对视。

“你……”陆齐光好像喃喃自语般,念出了他的名字,“牧怀之啊……”

她蜷起了之前垂下的、还沾着花泥的手指,凤仙花糊进掌心,被她随意抹去、掸走。

陆齐光不再犹豫。她逐渐圈住他的手指,将掌也一起牵引到面前来。

这一回,换陆齐光捧着牧怀之的手。她的指尖在他第一枚指节处缓缓游走,轻轻地抹了一把,又抬起指腹来看,便发觉那染甲的凤仙花汁已渗入他的肌肤之中。

像刻痕,像烙印。

和他身上的疤如出一辙。

陆齐光握住了牧怀之的指尖。

她问:“你不睡觉,就是在自己手上练这个?”

“嗯。”心虚似地,牧怀之仍没有看她,只轻轻地应了一声。他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般,主动退了一步,将不论公主与朝臣之别的今夜重新划分得泾渭分明:“……是,殿下。”

“你是将军,你的手每日都要持剑、要御马的。”

陆齐光只盯着那十截红扑扑的手指看,声音听着很平静。

“还要聚米为谷、分析战事曲折。所以……”

牧怀之闷不做声。

他低着头,像在受训,又像在等待责罚。

诚如陆齐光所言,牧怀之是将军,虽不戍边、无战事,却也是大梁铁壁的象征。纵观大梁的历史,哪有将军,为给心上人染好指甲,便在自己手上试验的,叫其他人看到成何体统。

牧怀之正是知道不妥,又怕陆齐光因此生气或厌烦他,才戴上手套、遮掩起来。

他自陆齐光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心下确实慌张。

直到——陆齐光后话出口。

“所以,有人嘲笑过你没有?”她的声音仍旧很平静。

“应当没有吧?”陆齐光将牧怀之的手徐徐推出掌心,把自己的十指交缠在一起、相互紧握,“若有,你只管告诉我。我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牧怀之惊异地抬首。

他看到小公主倨傲地抬着头,眸中有碎星闪烁。

“又没律法规定将军不能染指甲。更何况,你是为了、是为了……”陆齐光吸吸鼻子,眨眨眼睛,像是说到什么不好启齿的,没由来地磕绊起来。

“没事、没事,这些都不打紧。”她轻咳了两声,索性将这话翻篇过去,“你接着弄吧。”

牧怀之望着陆齐光,目光仍有些错愕。

可慢慢地,他眼中的错愕,就变成了心照不宣的熟稔。

“好。”他应声。

接着,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眉宇一抬:

“等到染完指甲,殿下可以问臣一个问题,算作是今夜的收场。”

昨天休息了一天,谢谢各位读者宝宝等待!

今天也是甜甜的恋爱剧情,我本人超级喜欢这种双方都很在意对方对自己看法的双向暗恋呜呜呜!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小天使们也要记得吃苹果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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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十指丹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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