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有生之年第一次面圣并没有穿盔甲，而是换了一身素衣白衫，头发挽成高高的马尾。
她本就长的英气逼人，个子又很高挑，加上这近一年来的逃亡历练，整个人褪去少女的稚嫩后，变得非常尖锐，像一只拉满弓的利箭。
在走过重重宫门见到皇帝的那一刻，苏北内心升腾起的杀意怎么都遏制不住，她面无表情的跪地行礼。
低下头掩饰自己已到临界点的情绪，浑身绷紧连手指的关节都用力到发白。
“你就是苏离城之女苏北，抬起头来让朕瞧瞧。”皇帝故作威严的声音令人惶恐，然而苏北满腔无法泄露的恨意，减去了她对皇权威严的惶恐。
苏北收敛了情绪，面无表情的抬头眉眼始终低垂看向地面。
“没想到苏离城的女儿，与他一样喜欢舞刀弄枪，你可知道苏离城参与皇子谋逆乃是大逆不道之事，朕念及他功劳赦你为庶民，你不好好找个人家嫁了，竟还以女子之身跑去参军，扰乱军心，让他人诟病与我燕国男儿，你可知罪？”
老皇帝一上来就开始问罪，苏北原本低垂看向地面的眼睛，猛然抬头看向上座的老皇帝。
她语气不卑不亢的说道：“敢问陛下，人在突逢巨变时，有谁能够在遭遇暴匪亡命天涯时，还能有心思谈婚论嫁的？我只是想活下来才去参军的，若陛下觉得我不该为了活命去参军，那就请陛下赐我死罪。”
说完苏北便低下头，继续跪在地上挺直背脊一动不动，空气中陷入可怕的死寂。
老皇帝怒视着苏北，眼看要借机发落苏北，一道柔柔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刚才那剑拨弩张的气氛。
“没想到苏姑娘遭遇竟这般令人唏嘘，虽然我燕国律法的确没有明示女子不能参军，但我们到底是女子，战场凶险无比，该是他们儿郎厮杀的地方，不过你这般巾帼不让须眉的气魄，倒是真令人佩服。”
苏北从刚才进殿到现在一直在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杀戮，都没怎么注意皇帝身边坐着的林月照。
此刻听她轻柔的声音，苏北垂着眉眼心想：“说话都这么娇滴滴的，想必长的应该也不差，只是嫁给一个比自己爹都大的男人，睡觉不觉得恶心吗？”
苏北心里满是恶意的揣测。
“更何况，皇上也并非真的在责怪你，只是忧心你一个女子的安危，所以语气重了些，你可要领情啊！”
苏北：……
“不愧是林太师教出来的女儿，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苏北心想。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皇后不必为她开罪。”
老皇帝冷哼一声，依旧不依不饶，苏北默默在心里给他划拉生死薄。
“皇上又何必与一个女子置气，她年纪小不懂事，皇上可是一国之君，若是让人知道您跟个小丫头闹脾气，不惹人笑话么。”
皇后娘娘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苏北要是在不领情，岂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她干脆利落的磕头说道：“皇上息怒，不知皇上召见微臣回京所谓何事？”
她故意在皇帝面前直来直去，皇帝虽然心里犹疑，但面上还一副长辈的姿态。
“无事朕就不能召你回京了吗？你在边境气势如虹，朕就想看看一刀斩下敌军将领脑袋的女子，究竟长什么样儿。”
老皇帝说了几句话，好像已经耗费尽了他的力气，整个人气息滞涩缓慢，呼吸间带起一阵气鸣音。
“你可愿放弃军中职位？”老皇帝问。
苏北默了一瞬反问道：“皇上是认为微臣不该留在军中？”
“你毕竟是个女子，留在军中任职也不是长久之事，不如朕为你择一门亲事，送你风光大嫁如何？”
见苏北沉默不言，老皇帝摆了摆手说道：“罢了，朕封你为昭武副尉本意是想让你知难而退，但既然你这般巾帼不让须眉一心为国效力，朕也不好多说什么，你自己掂量着吧！别到时候被人打趴下在来找朕诉苦。”
苏北冷然道：“微臣不敢！”
“不过你是女子终究还是要嫁人的，只要你说一句想嫁人，朕立马封你为平宁郡主，为你挑选一个品行端正之人为夫婿，有朕为你撑腰，没人敢欺负你！”
老皇帝犹不死心试探道，但苏北却嗤之以鼻，她觉得老皇帝果然是老了，一个连自己儿子都说杀就杀的人，如今竟然会对她一个罪臣之女这般好言相劝。
“微臣多谢皇上隆恩，不过微臣这条命如今已经不是微臣自己的了。”
老皇帝不解问道：“为何？”
苏北回道：“微臣砍了南阳国国舅爷的脑袋，又放火烧了南阳国边境军营，如今只怕被人日日惦记着项上人头，所以微臣不敢托大。”
老皇帝混浊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精光一闪隐隐带着几分笑意，却转瞬即逝！
“两军对战必有损伤，你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既然你不愿意听朕的，那就留在军中继续效力吧！”
老皇帝说着说着竟然睡了过去，林月照连忙让人扶着去了偏殿休息。
苏北本想借机告退，却被林月照一句话定在了当场。
她说：“苏姑娘身上的刺太过尖锐，本宫宫里正好有一把挫石，可以替苏姑娘磨一下身上的刺。”
苏北默然抬头看向她，这才看清楚对方的容颜。
毫无疑问，林月照长的极美，一颦一笑间尽是大家闺秀的体态。
“皇后娘娘此话何意？”苏北问。
“时辰尚早，苏姑娘不如去本宫宫里坐坐？”
说罢林月照不等苏北想出拒绝的话，她人已经走到了苏北面前，苏北只觉一阵甜蜜的香气瞬间萦绕在鼻间，下一瞬手便被林月照拉住了。
不同于她自己长满硬茧的手掌，对方的手柔软到好似没有骨头，就这么一双没有骨头的手，却让苏北不知该如何拒绝。
只能僵硬的任由对方拉着自己的手，走出殿门一路向未央宫走去。
苏北个子很高挑，与林月照走在一起，对方比她生生矮了一截，林月照满头珠翠，行走时发出清脆的响动。
“你就不该在这时候回京，皇上的意思很明显，想褫夺了你的封赏，又不想担一个出尔反尔的名声，所以才想逼着你自己放弃。”
林月照边走边说，手始终牵着苏北，说话时回头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她，苏北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
“老皇帝目的没达成，所以让她来当说客？哼，简直做梦！”
见苏北沉默不语，林月照突然掩嘴笑了一下，“你在战场上也这样一直绷着脸吗？本宫可不是来当说客的，只是觉得你这么一直让自己绷着也不好，所以想与你说说话。”
苏北自幼被她爹当儿子养，从来没学过大家闺秀那一套，如今面对林月照她根本不知该如何说话。
只能干巴巴来一句，“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林月照又笑出了声，苏北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她怎么那么爱笑呢！
“微臣愚钝，不知皇后娘娘笑什么？”
林月照微微拧眉想了想说道：“第一次看见大燕国的女将军，本宫心里欢喜所以就笑了。”
苏北抿唇没有应话，很快便到了未央宫，林月照请苏北进殿坐下，又让人上了茶点。
“喜欢吃甜食吗？女孩子定然是喜欢的吧！你尝尝这块儿荷花酥味道如何？”
茶是好茶，点心也是好点心，但苏北却没有任何想吃的**，抬眼认真的望着林月照问道。
“皇后娘娘说要替微臣磨身上的刺，微臣愚钝不知皇后娘娘打算如何磨？”
林月照放下递到苏北面前的点心，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你先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苏北眸光瞬间阴沉无比，语气僵硬的说道：“活命！”
“活命！”林月照唇齿间咀嚼着这两个字，低声重复了一遍。
“是吗？你真如此想吗？”林月照反问。
“当然，微臣不似皇后娘娘这般富贵满堂，有的只是亡命天涯，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
林月照闻言微微蹙眉，她看着苏北憔悴的脸，青黑的眼圈，深深叹出一口气。
“你的遭遇的确令人唏嘘，但也不能不顾生死非要去军营，那里都是些男人，你一个女子真就一点都不怕吗？万一……”
她话说了一半看到苏北嘲讽的神色，立马住了嘴。
“想必你匆匆赶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苏宅如今已经被皇上收回，你也无处可去，就在本宫这里好好休息一下吧！”
苏北抿唇起身客气的说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微臣虽是女子但也不能造次，皇后娘娘若是没别的事，微臣先行告退！”
说着苏北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林月照身边的嬷嬷不满的嘀咕道：“竟然敢对皇后娘娘这般无礼！”
苏北听到了，但却依旧挺着背离开了。
她手指来回摩挲着被林月照牵过的手，心想，“她不知在手上抹了什么花膏，竟这般滑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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