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静谧，季怀安誊写完这张，禁不住打了个哈欠，早就困得不成样子，他手臂一揽，将油灯吹落。
今夜月色隐匿在云层间，蒙蒙的洒不进来，季怀安摸黑着褪去外衫，半边身子紧靠着墙边，平躺在床上，强撑着困意，身侧一阵温暖，孟珏轻阖着双眼，高挺的鼻梁凸出条好看的曲线。
季怀安今日已经累到极致，只恹恹道了句：“但愿明天不会睡过头。”
初夏蛙声渐起，身侧之人微鼾。
天光吐露着鱼肚白，季怀安眯着眼翻了个身，把搭落在肩上的手甩了下去，耳畔乍然响起淡漠声，“醒醒。”
他猛然从床上跳了起来，见孟珏那张放大的脸近在眼前，下意识地往后靠去，背贴着发凉粗糙而土墙才平复下来，摸了摸鼻尖，“早。”
真是见了鬼了，孟珏竟然喊他起床？
孟珏瞅了他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漠然说道：“这都快日上三竿了。”便转身出了屋子。
窗前人影一晃而过，季怀安慌乱利索地穿好衣服，桌上的白粥还冒着热气，他蘸着腌菜下咽，一饮而尽。
用完早膳过后，季怀安用粗布将宽袖束了起来露出手腕细瘦的轮廓，瞥了眼孟珏见他没去农作，才想起春耕将近结束了，问道：“你下午有空吗？我约了阿毛爹去山上砍柴，王叔愿意给孩子做几张课桌。”
“你？”孟珏一手握着粗面馒头啃着，另一手持着书稿，没有空看他，却从声音里不难听出讶异。
季怀安从角落里捡起个竹篓背着，在一堆锄头斧子间挑着，回道：“对。”
孟珏将手中还剩大半个馒头一口咽下，放下书稿，“嗯，下午有空。”说完，走到他身旁拾起斧头走在前头。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已经习惯了这相处模式，季怀安丢了一把小锄头放背篓里，赶忙跟上。
两人同阿毛爹碰了面，朝着山林间走去，古人靠山吃山，但没有技巧是吃不下这山的。阿毛爹是村里的樵夫，他一边给孟珏示范着，斧头砍下去的力度却分毫不减，“小孟啊，你要握住一手握住斧头根，一手握着中间这样才省力。”
雨花村家户不少，却也就那几个姓氏，阿毛叫李刚。
“好的，李伯。”孟珏依照方才的动作重复了一遍，两掌宽的小树顷刻倒地，得到了李叔的陈赞。
孟珏学什么都很快，季怀安欣慰地点点头。
砍树劈柴这种力气活，他是帮不上什么忙了，但挖挖野草还是行的，他蹲下身子，望着眼前大片喊不出名字的杂草，一时头大，不禁懊悔着当初为什么不多看些这方面的书，只能捡着熟悉的艾蒿使劲挖，还摘了很多覆盆子，边走边吃。
他不经意间扯断了片杂草的叶脉，熟悉的香味萦绕在鼻尖，辣辣的，季怀安怀疑是薄荷，但又同他在花店见的长得不一样，不敢擅自挖掘。
李伯见他蹲在野薄荷前踌躇着不动，脱口道：“小季，这是野薄荷，挖了回去泡茶喝，夏夜还可以用来熏蚊哩。”
季怀安眼神亮了几分，赶忙应道，“好嘞，李伯你懂得可真多。”挥起的小锄头没有停下，一点点顺着主根往下挖去，将旁根砍断。
李刚听他这般夸奖，打开了话匣子般滔滔不绝地讲道：“这山啊你多来几回就知道了，有回我砍柴被土蛇咬了，可不巧身旁就是龙芽草，血一会儿就止住了。”
季怀安笑着应和，心里暗自思量着。
三人满载而归，李伯帮他们把木柴送到王家，又给季怀安道了声谢谢，不仅是上次同娃娃们采野菜给他，更是愿意教自己的孩子读书。
王叔让他十日后便能来取木桌，季怀安夸了夸他们家的孩子，众人喜笑颜开。
傍晚，季怀安把挖的野薄荷种在自家院子里，又让孟珏烧一锅热水，自己把青蒿洗净放入热水中，捞起来过凉水挤干水分，熟练地握着菜刀将艾蒿切碎，同木盆里的面粉搅合到一起，开始揉面。
“这能吃吗？”孟珏见他自信满满，疑惑地问道。
季怀安吃惊，“你没吃过？”仿佛没吃过才是不正常的事情。
孟珏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小时候身上长红疹，我娘只给我用这个泡过澡。”
这是他第一次听孟珏谈起自己家人，转念一想，珏字，二玉相并之行，寻常人家不定认识此字，他的父亲兴许是饱读诗书之人，他却被原身绑回来做了赘婿，很难想象大婚那日孟珏的内心独白。
“你说的那个叫艾叶，这个是青蒿，这两长得像，但是闻起来艾叶气味更重些。”季怀安一边将青色大面团扯成小个，先蒸了一笼让孟珏尝尝味，蒸好的蒿叶果青翠欲滴，一股清香在唇齿间散开来，孟珏下意识称赞道，“好吃。”
两人熟悉了对方的生活，孟珏也并非是心性薄凉的人，季怀安笑了两声，纯粹悦耳，淡棕眼眸弯成月牙，“好吃就成，我给你多留几个。”
孟珏撇开目光，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反正不太好受。
季怀安本就身子虚，近些日子忙着攒钱恨不得一天作两天用，脸色刚变得红润些，又被劳顿憔悴代替，和往日病弱苍白不同。
孟珏坐在灶口前的板凳上，往里头又添了两根柴火，问道：“你还差多少文钱？”
季怀安将所有的青团蒸好，分成两个放在一片阔竹叶上，在脑子里回想着，“抄书赚六十文，字画卖了五十文，我把发簪当了，朝奉说只值一百五十文，加起来三百文不到。”
孟珏拾起木柴的手停在半空，诧异道：“你把发簪当了？”
他头上的簪子可是从季府里带出来的，不说玉簪成色如何，那镌刻的花纹也不菲了，五两银子都绰绰有余，竟然只当了一百五十文！
季怀安专心算着手头的钱，清脆声焉了下来，“还差二十三文。”
孟珏惊讶于曾经那耀武扬威的少爷竟也学会精打细算起来，直到被热烈的温度灼了下，他赶忙将手从灶里抽出来，出声道：“我可以先借你，等你收了润笔钱再还我。”
两人虽是名上夫夫，却分得很清。
如最初孟珏劳作时总会留个馒头给他做午膳，季怀安会帮他在不解的地方坐上批注，现在孟珏用工钱置办了新床，两人共睡，季怀安用村民让孩子带的鸡蛋蔬菜做饭，两人食用。
季怀安闻言，皱起的眉头顿时豁然，淡棕琥珀眼眸泛着光，认真地望着他直声道：“多谢，一个月后定会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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