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彩凤随鸦怨偶天成

在后来的很多个节点里,黄知善都会禁不住想。

如果当时没有摘下刺客的面罩,包括她在内的人们会不会走向一条不一样的道路,亦或者,当时姐姐给她取名字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要死在她的手上。

被命名为知晓善意的人,犯下最不可饶恕的罪行。

杀害了指导她人生的引路人,或许就注定了今后的道路必然行至穷途末路。

而这,仅仅是她辉煌人生里悲惨际遇的一个开头。

“轰隆——”

一声轰鸣的雷,炸开寂静的夜幕。穿梭在云雾里的电光,劈裂黄知善的表情,照得她的面色青白,形似深宅大院里一只徘徊不去的游魂野鬼。

她一双骏马上斩杀过无数人的手,竟然会在怀抱有恩之人时,频繁颤抖。黄知善抱着姐姐的尸体,厉声质问轩辕重华都做了些什么,

她都做了些什么。

她怎么能……

怎么可以……

打击接二连三地到来,不因某个人的内心崩塌,稍作延缓。

曾经以为志向相同的朋友,从头到尾,只是纡尊降贵的君主。

轩辕重华半分不折的腰身,隐在黄昏的余晖之中,与他背后过度曝光的雷光相比,身前居然乌黑到要人分辨不出形容。

“没什么。”

只是锁灵诀至关重要,其中秘辛,必须掌握在皇室手中。

他要登上那九五之尊之位,控制武道家的手段必须要有。

比起去挽救层出不穷,后终堕落的武者,不如拿捏在他手里,让他来发挥了它应有的价值。

而避世多年的医女,愚笨,看不清世情,堪不透魔障,才会因此断送了性命。

黄知善因而醒悟他们泾渭分明的君臣关系,也产生了第一次君臣离心。

古往今来,兔死狗烹的案例,多不胜数,而身处其中的臣子,大多以为自己能有所例外,侍奉的君主会感念旧情。

究竟是从哪里出的差错呢?

被轩辕重华表面的亲和迷惑,误以为他的礼贤下士会持续到永久。

然而,戮力同心是假,一丘之貉为真。

当轩辕重华稳操胜券,握紧了九五之尊的权柄,就迫不及待地扶持起黄家军对抗的势力,暗中削减黄家军的数量。

等他正式坐到梦寐以求的龙椅之上,就大刀阔斧地削减黄家军的兵力。

一封圣旨下来,就要将从军的娘子们放弃现有的前程,各自遣散回家。强行占有她们的成果,忽略她们的功绩,毫无兑现先前承诺的用意。

若对此发表质疑,则会被扣下不识大体的罪责。

能拿得出手的理由有几多,一开口,全天下要为之呼应。

口口声声以大局为重,而流血又流泪的娘子们,并不在大局之中。

言说凡事要付出代价,她们正正好就是担负的代价。

又说成就大义,难免牺牲,到头来,只推着她们出去牺牲。

荡涤地方势力,匡扶皇室这一路上来本就死伤者众,经过轩辕重华刻意打压,更是将黄家军整体打散到各地区。

而抗衡大地之母,在天阿寺实力大降的黄、秦二人,亦失了翻覆的本领。

各自接下任命的黄知善,迟迟等不来秦有让的援军,莲城之战大败,血流成河。

黄家军至此名存实亡,为首的两位将领更是从此决裂。

毋宁说是单方面的决裂。

里头很难不说没有轩辕重华的手笔。

然木已成舟,再追究过往,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

许是晓得自己做得太过,或是给一巴掌就赏个甜头,犒劳下面的将士,轩辕重华颁布诏令,差遣仍然为将士们授勋之路四处奔走的黄知善,率领残部,奔赴三阳。

允诺等她们回来,就为她们正名。

君子一诺,重逾千金。

马革裹尸的将士们需要应属于她们的功劳。若她拒不领命,大不敬的罪名扣下来,黄家军在劫难逃,黄知善奉旨前行。

得知当年信件是被皇室暗卫拦截的秦有让,乘马而追,为时已晚。

丹凤城,雷家。

作为黄家军一员,驰骋疆场无怨无悔的崔秀环,终于感到了懊悔。

她以为一辈子无名无份,付出的得不到功名,起码得偿所愿。至少问心无愧,酣畅淋漓一场热血过,算是不负人间走一遭。

谁知为首的主将,竟然听从君王的召令,出卖她们的身体,让她们见识过大漠的风光,又将她们锁回小小的后宅,为一素未谋面的陌路人,哺育子女。

以为等待开垦的土地,其实是她们自己。

被锁灵诀封去一身功力的身躯,挣不开双手双腿落下的枷锁。

她们被分配、被嫁人,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大汉,亲来吻去,不生出个一儿半女就离不开狭隘的房间。

“黄知善,你这个叛徒!”

多年之后,看着黄知善的女儿嫁入雷家,受她拿捏的崔秀环,暗含恶意的同时,又体会到了一种扭曲的快意。

经过岁月的沉淀,流露出一股难言的酸楚。

而当时明月,同样被封印了修为的黄知善,目睹这一幕,抓着栏杆,睚眦欲裂。

“凤来义!”

彼时还未长成一个中年人的凤家郎君,即使背地里干着暗无天日的勾当,表面仍旧端得人模人样。

他协助当地兵马,侵吞了接应的外援,还要往她们心窝子里面戳。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这王土,偏偏正是黄家军亲自替她们尊敬的王踩实踏平的。

留她们在此处,是皇上的意思。

功高震主也好,鸟尽弓藏也罢。她们若肯在这里繁衍生息,至此庸碌寻常地度过一生,那一位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否则,就别怪皇室情薄,赶尽杀绝。

“秦家那位不远万里,前来应援,你可是要跟她走?”

“秦先锋不愧是秦先锋,深入敌营,好无惧色。纵然境界大跌,尊者的底子尚在,折损了我好多人马。”

“她本人恐怕也并不好受,体无完肤不说,要全身而退亦难。我隔着人墙一看,都心有不忍呢。”

凤来义挑起她的下巴。

有不少跟崔秀环一样的姑娘,宁死不愿接受天降的姻缘,不曾相识的夫君。

暗地被穿小鞋的,明面被指指点点的,屡见不鲜。

如山峦倾倒的压力,扛得过一日、两日,一个月、两个月,待来日漫漫,若执意不肯低头,非死不能周全。

“你说说,要我于心何忍呐?”

“昔日风生云起的军队,平息动乱,折进半数,领取懿旨遣散的,又去了五六分。余下的黄家军,没了可调用的伴生灵,构不成大的气候。”

“我且问你,你这为首的将领,可愿意看她们陪你一同寻死?”

黄知善拍掉他的手,一巴掌直接抡上他的脸。

“你想让我做什么?”

哼,他乃堂堂顶天立地的儿郎,不会与一名注定龟缩在后宅勾心斗角的妇人作计较。

凤来义抚上失去知觉的右脸颊,发觉那一下肿得老高去。

“你与我成亲。既绝了秦有让将你带走的心,使她一个没能死在战场上的人,不至于以引发内乱的罪名死去。”

“而我,作为你的夫君,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你带来的黄家军一点庇佑。”

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一只境界大跌后,被扼住咽喉的龙呢?

于是等秦有让过三关,斩五将,风尘仆仆地闯过关口,踏进凤家,撞见的是凤来义和黄知善的婚礼。

二人站在那里,好似一对璧人,亲朋好友满座,她正视他们夫妻对拜,郎情妾意,张灯结彩的装潢刺痛她的双眼。

客人们交头接耳。

郎君抢新娘子的,见的多了。娘子抢新郎官的,也见的不少。但是姑娘家家的,抢新娘子的,倒是头一回见。

“这位小友,可是为祝贺而来?”

凤来义故作惊愕,转头吩咐下人,快请为座上宾,切莫怠慢了客人。

秦有让只问新娘子是否出自本愿,如若不然,她血洗喜堂也要带着她走。

一路拼杀过来的秦有让,说的话太直白,面上沾到的血污还未清洗。四周应邀前来的宾客纷纷变色,带刀护卫半拔出刀。

雪亮的刀光反射在墙壁、地板上,照得揭开红盖头的新嫁娘,两眼含着如水的亮斑。

再一细看,又仿佛只是幻觉。

新嫁娘只回了八个字,“情出自愿,事过无悔。”

“好、好、好——”

秦有让仰天长笑,积压在胸腔里的愤懑泄了气,遭受的内伤没了遏制,反扑上来,登时喷出一口血。

许是黄家的女儿,总是要让心爱之人为之伤心难过,义愤难填。

是以,多年后,秦有让目睹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被同一个血脉,在同一地段,同样被气了吐血。

只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而年轻的秦有让,边呛边道:“好一个情出自愿,事过无悔。”

她抵着众人的刀刃走向前,袖子一甩,夺取了预备端给新人的合卺酒。

由于力气太大,酒液全打翻了。她就地取材,手掌冲着一旁锋利的刀口上划过,成股的血液滴溅入两个酒盏。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甩手就地摔了杯盏。

再端起一杯,直直递到黄知善面前。

“祝二位彩凤随鸦,怨偶天成。”

凤冠霞帔的新嫁娘,默不作声地盯着她,在新郎官的阻止声中,接过血杯,一饮而尽。

“承你吉言。”

人心不可揣测。

不管是背信弃义的圣上,亦或者兰因絮果的爱人。秦有让最终没有如黄知善设想的那般,另寻一地海阔天空。

她选择留在三阳,与和凤来义一般,与寻求强身壮体的女郎的男子成了婚。

前人完善不了的,延续在后人身上。得知两个孩子结下姻亲的那一刻,黄知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孽缘。

当真是冤孽。

怨家债主,不解之缘。

是以收因种果,报应不爽。

前人未能了偿的,要后来者再续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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