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感中首先恢复的是听觉。
耳鸣。
约娜感到整个脑壳里回响着难以言喻的巨大嗡鸣声，仿佛要将她好不容易苏醒的意识再次吞噬。
她想伸手捂住双耳，但四肢根本就没有任何知觉，甚至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等等，我该不会死了吧？
天哪！堂堂一代圣女，居然会因为对着流星许了太多愿望贪心而死！这事儿说出去不把信徒们的大牙都笑掉了？
正当她这样想着，左胸口像是在抗议似的，忽然传来某物剧烈跳动的声音。
扑通、扑通……
还好还好，看来还活着。
约娜松了口气。
兴许是血液供氧令她稍稍恢复了些体力，约娜渐渐克服了沉重的眼皮与脊椎，她缓缓睁开眼睛，随后坐起身来。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与合眼时没啥两样的漆黑。
与此同时，嗅觉和味觉也在渐渐恢复。
曝晒了两周的干海带的气息翻涌进鼻腔，混杂着陈鱼烂蟹的腥臭味。嘴巴里咸得发苦，像是刚喝了一大碗艾玛嬷嬷现煮的咸菜鱼头汤。
呃……虽然是自己找的比喻，但光是想象一下那个味道就好想吐……
约娜用一只手捂住嘴巴，举起另外一只手，有气无力地吟唱道：
“『舞…『舞光术』……”
微光自指尖绽开，瞬间将周围点亮。
深蓝，如潮水般袭来。
约娜感觉眼前仿佛被蒙上了蓝纱，无论看向何处，总是隔着一层蓝雾。
婆娑摇曳的水草与绚烂多彩的珊瑚之间，穿梭着千奇百怪叫不上名字的热带鱼。它们正成群结队地蹁跹起舞，忽而闯入她的视野，忽而又消失不见。
不远处，一位男子正斜靠在巨大的珊瑚礁上，垂眸抱臂，怀中抱着把修长秀气的三叉戟。而他的腰部往下却不见双脚，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遍布着青鳞的鱼尾。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人鱼？
和大多数读过童话的孩子一样，约娜儿时也对人鱼产生过美丽浪漫的遐想。
如今亲眼所见，她只想大喊一句：童话故事诚不欺我！
那人鱼先生长着一副相当漂亮的面容，尽管正闭目养神，但他的眉眼间依旧流露出一丝不怒自威之态。他肩披海草编织的斗篷，其下健美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一头水蓝色的卷发长及腰际，任由五色斑斓的鱼群穿梭其间，仿佛海底仙子一般。
然而，当约娜尝试伸手去触碰那位人鱼先生时，手指却被空气墙硬生生地弹开。
不……
仔细看的话，阻隔他们的似乎并不是空气墙……
而是气泡。
失足坠入深海的圣女小姐，此刻，正被囚系在一颗巨大的魔法气泡之中。
*****
在与人鱼先生短暂交流过后，约娜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所以说，这里是亚特兰蒂斯监狱，而我，现在成为你们人鱼国的嫌疑犯了？”
人鱼先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叠公文——约娜很好奇，为什么纸在海底不会被泡烂——他翻开到其中的一页，郑重其事地宣读起来。
“是的。昨日傍晚时，有海洋居民向亚特兰蒂斯海防协会举报，称有一名银发女子在达柯尔港附近行船散播灰藻。”
“根据我们的调查，该银发女子，也就是你，约娜女士。”
“你身为晨曦教会的信徒，精通催生助长之术。因此，我们怀疑你涉嫌达柯尔港灰藻滋生事件。关于你的惩处，将由「海洋女神」安博里大人，在稍后的审理会上正式宣判。”
语毕，人鱼先生合上公文，抬起头问：
“对此你还有什么疑问吗，约娜女士？”
他的嗓音与他的眉眼一样凶巴巴的，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凉感。
不过，这丝毫不能消解约娜心头涌起的怒火。
“所·以·说，你们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啦！我那天开船是来消灭灰藻的，压根就不是在给它们催生助长啊！”
“再说，灰藻从好几天前就开始疯长了吧？我可是昨天一早才在达柯尔港落的脚！不信的话，你去问海鲜店的老板娘、看门的大伯，他们都可以替我作证。”
“嗯嗯，我理解你。”
人鱼先生十分敷衍地点了点头。
“我非常理解你想替自己狡辩开脱的心情，这些话请留到审理会上，对安博里大人慢慢讲吧。”
我的长尾巴好哥哥，你究竟理解了个啥呀！
“唉，真是说不通……”
约娜长叹一口气，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屁股坐回泡泡里。
“算了，你们那倒霉的审理会什么时候能开始？”
人鱼先生思索了一番，回答道：“你的前面还有三十七桩案件正在排队等候审理，你预计要在这里等待八个月左右。”
“……多少！？”
约娜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八个月，约娜女士。”
“八个月！拜托，你把香菇放在水底都能泡发成伞那么大了！——还有，你们亚特兰蒂斯的治安会不会太差了点？”
“你要是不满意安排，我倒是可以成全你的需求，现在就将你释放。”人鱼先生冷冷道，“不过，这里距离海面有两百英尺左右，如何游回去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不用了，我坐牢，我坐牢。”约娜连忙摆手。
就在这时，珊瑚礁的另一端传来女孩的声音。
“塔歌检察官！安博里大人正在找您！”
塔歌？是这位臭脸人鱼先生的名字吗？
约娜看向人鱼先生，发现他果然摆着那张臭脸，转身朝着珊瑚礁的那头游去。
“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是个检察官！”约娜目送着塔歌甩着尾巴渐渐远去的背影，啧啧称叹道。
“……话说，什么是检察官？”
*****
相较于约娜，另一边的奥雷布运气显然是半斤八两。
光是施放非本源信仰的『水下呼吸术』，就耗费了他近乎大半的魔力。下水之后没过多久，他还把约娜给跟丢了。
这也怪不得他。
那只将约娜拖入水中的黑爪，一没入水面后便跟条剑鱼似的游得飞快，直直地朝着海底钻，奥雷布只得拼命跟上。但当他的脚底触碰到最深处的海床时，却发现黑爪早已不见了踪迹。
眼前是无穷无尽的珊瑚礁，杂乱无章的颜色令人眼花缭乱，根本无法分辨方向，想从中找个人更是天方夜谭。
“约……”奥雷布打算呼喊她的名字，刚一张嘴，海水便骤然涌入，堵住了他的嘴巴。
看来，『水下呼吸术』只能保证人在水中不会窒息，无法做到将海水与肺彻底隔绝。
真是糟透了。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一个熟悉的名字传入他的耳中——
“塔歌检察官！安博里大人正在找您！”
那是个女孩的声音，似乎是从珊瑚礁的另一头传来的。尽管来源有些遥远，但他仍然清楚地听到了“安博里”三个字。
「海洋女神」安博里……这位神祇他一点也不陌生。祂是「风暴女神」塔罗丝的好友，亦或说，闺蜜般的存在。
奥雷布刚加冕的那会儿，不管魔王城遇到什么大事小事，他这个做魔王的总爱动不动就觐见塔罗丝，求守护神大人帮忙出主意。而彼时的塔罗丝，多半都正在和另一位女性神明喝茶下棋打扑克——那便是「海洋女神」安博里。
看来，约娜坠落的这片海域，实际上是安博里的领海。
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青一粉的两条人鱼正在窃窃私语些什么。片刻后，他们甩甩尾巴，结伴游向更深处的珊瑚丛。
奥雷布毫不犹豫地加快脚步，紧紧跟了上去。
*****
两位人鱼在一只庞大的砗磲前停住了。
光说是“庞大”，似乎有些太看不起这砗磲了。奥雷布粗略估计，它闭合时的高度大概和他的魔王城差不多。
那砗磲的壳似山峦般绵延迭起，有峰有谷，光泽的表面在青蓝的海水中映射出迷人的桃粉色，宛如童话故事里美人鱼的贝壳床一般。
粉色尾巴的女性人鱼轻轻敲了敲砗磲壳，顶壳便应声打开。
奥雷布躲在红藻丛后悄咪咪地看着。
只见一位艳丽丰满的女性正斜躺在砗磲之中，悠然自得地翘着二郎腿。
唔……虽然作为神，很没有神样，但这张脸，毫无疑问就是「海洋女神」安博里。
“安博里大人，您找我有事？”青色尾巴的男性人鱼——好像是叫塔歌检察官——毕恭毕敬地向安博里行了个礼。
这个塔歌哪怕是在跟神说话，也面不改色地摆着他那张臭脸。不知该夸他勇气可嘉，还是目无尊长。
“塔歌，我要找的人，你替我抓回来了吗？”安博里问。
“您指的是约娜女士吧。抱歉，我在抓捕时下手过重了些，不小心把她弄昏了……不过，她刚才已经自行苏醒了，现在被安置在永恒泡中，非常安全。”
约娜？约娜就是被这个男人抓走的？
奥雷布气不打一处来，想立马走出来给他两拳，但又害怕得罪了自家主神的好闺蜜。
咔吧。
踌躇之间，他不小心踩碎了脚前的一丛红藻。
“什么人！”塔歌厉声喝道。
霎时间，珊瑚中涌出数十条手持刀枪棍棒的人鱼，齐刷刷地朝奥雷布袭来。可怜的奥雷布还没来得及反应，脖颈已被几杆长戟死死架住。
这位苦逼的大魔王，刚打探到约娜的消息，就被人鱼们从红藻丛里一骨碌叉了出来。
砗磲壳上的安博里看到咕噜咕噜滚到地上的魔族，眼前一亮。
“哎，这不是塔罗丝家的小魔王吗？叫什么……小雷雷还是小布布来着？”
“那个……我叫奥雷布。”奥雷布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纠正道。
“对对对，小奥雷布。哎呀，时间过得可真快，这才几十年不见，居然都长这么大了！”
安博里从砗磲上跳下来，俯身向狼狈不堪的大魔王伸出手。
“好孩子，欢迎来到我的亚特兰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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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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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欢迎来到亚特兰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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