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自那日起,尽管云翘不再洗脸,肤色却一日日地白皙起来,唇边的黑痣亦依次脱落。

豆儿看着她日渐俊俏的脸,十分惊讶,云翘则惊慌不已,暗暗叫糟。

最先是老李头发现了她的异常。

他心好,见两个小姑娘一个病一个弱,便常来给她们送些吃食。

之后便是军医。

再之后,他满脸怪异地将此事汇报给了陆将军。

陆英东却神色淡淡,毫不诧异,只说:“你只需调养好她的身子即可。”

军医亦是见多识广,这段时日也或多或少地猜到了这位少年将军的心思,笑着退下,之后更是用心地照顾云翘。

可那个一直病恹恹的丑女,忽地一日变俊俏了,此事很快便传遍了骁勇军的军营。

此前许多人便知晓陆煞星对那丑女态度不一般,还在背地里嘲笑他,得知此事后,众人便又说道:

“没准儿那女人便是他的老相好,佯作丑陋,他一早便认出来了,所以才好生养着。”

“定然是两人勾搭成奸,将我们这些人都蒙在鼓里。”

“要我说,那女人忽然变好看,是什么精怪妖精也说不准。”

“我倒要瞧瞧,她到底有多好看。”

营中生活枯燥,繁重的操练演习之余,偶尔还要应对西凉狗贼突然的侵袭,是以每个人都是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过活,快活时便竭尽快活,编排胡扯起来也漫无边际不管不顾。

对云翘心生好奇的不止一人,每到夜色将黑,云翘便开始紧张害怕起来。

前两日帐外便有人潜听窥视,吓得她与豆儿相偎在一起,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这一日,天气阴沉了一日,早早地便黑了下来,云翘先前所吃的药丸药效尽失,已然恢复成本来面容,尽管她极力遮掩,却还是被不少人看清了相貌。

不少士兵都是土生土长的粗野汉子,平生并未见过多少女人,更别提如此貌美白皙的江南女子。

许多人看直了眼,如呆鸟一般愣在帐篷外。

如此又过了两日,云翘帐篷前的呆鸟越发多了,隐隐有拥堵之势。

一帮粗蛮男人,个个血气方刚,尽管每隔一段时间便能睡上一回军妓,可那些女人怎能与眼前的少女相比?

尽管她穿着不合体的粗布衣衫,却遮掩不住纤细窈窕的身段儿,又生了一副好相貌,杏眼桃腮,乌眼朱唇,便只是出帐泼个水,也看得一干人眼饧身酥。

如此不成体统之事自然传到了陆英东耳中,校尉江星在一旁嘀咕道:“说来也真是怪事,明明之前是个丑姑娘,怎么忽地变俊了?

将军,您不知那位姑娘到底生得有多好看,皮肤雪白,眼睛乌黑,啧啧……比我见过的画上的仙女还漂亮。”

陆英东淡淡白了他一眼,冷声道:“江校尉,堂堂骁勇军军营,为了一个女子乱成这样,军纪何在?”

江星连忙敛了嬉笑,正色道:“属下知罪,这便去严肃军纪。”

说是严肃军纪,江星也只是将一干扯着脖子围观的人驱赶而去,朗声道:“陆将军发话了,你们可不能再如此散漫放肆,若不然明日的操练便要加倍了。”

他并非对陆英东阳奉阴违,只是作为他的得力干将,江星做事更为灵活,他不像陆英东那样严苛,更倾向于和和气气解决问题。

若说陆英东唱得是白脸,他唱得便是红脸,彼此配合,一同管好军兵。

有人不甘心就此被驱赶,嬉笑着问:“江校尉,是不是陆将军吃醋生气了,所以才不让大伙儿围着看?”

江星踢了他一脚,笑骂道:“又胡吣!陆将军是这种人吗?”

帐外很快便安静了下来,云翘揽着豆儿,紧张地立在帷帘后,透过那一道缝隙,她看到外面渐渐空无一人,一颗紧绷悬着的心这才徐徐落了下来。

本以为今日就这样安然过去,却没成想,半夜时分,云翘被一阵粗重的喘息声惊醒。

有一只巨大的手握在了她的腰间。

她惊惧不已,一时间竟忘了大声呼救,在那人□□着凑向她的唇边时,云翘方尖叫一声,用力推拒着他。

可她身上的病一直没有痊愈,又饮食失调,比从前消瘦了许多,所使出的力气于这夤夜狂徒而言,无异于羽毛拂过。

云翘又慌又怕,只觉那人粗硬的胡茬蹭在她的下巴上,疼得她瞬间就掉下泪来。

她呜咽着哀泣,这种低弱无助的声音却更刺激了那人,他笑了两声,粗嘎道:“小美人儿,哭什么,让哥哥来好生疼爱你。”

云翘只觉颈上一痛,后背登时冒出一层冷汗,情急之下,嘴唇都被她咬破了,一股腥甜涌入喉头,她眼前阵阵发黑,心口满是绝望。

……豆儿呢?如此大的动静,她怎么一声不吭?难道她出了什么事?

慌乱之际,云翘忽地听到一声闷哼,身上蓦地一轻,那狂徒竟被人给打晕了过去!

她泪眼婆娑地看向来人,那人擎着一盏烛灯,身形高大,英俊的面容上闪过一抹狠厉。

他如神祇一般,神色淡漠地俯视着她。

云翘连忙擦了擦眼睛,跪倒在床,颤声道:“多谢大爷救命之恩。”

却没成想那人冷嗤一声,淡淡道:“向来目中无人的云家大小姐,怎地会沦落到如此田地?”

云翘大惊失色,就着烛光,这才看清了他的样子。

眉长入鬓,双眸黑亮如星,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眼含讥讽。

这相貌……怎么看着有几分眼熟?

她眨了眨眼,忽地想起一个人,登时白了脸,悚然道:“陆、陆英东?你是人还是……鬼?”

陆英东薄唇微勾:“是鬼,我来找你索命了。”

云翘惊吓过度,登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感到有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勾住了她的腰,将她拥在了怀里。

耳边似乎有人轻声叹息,呢喃了一句什么。

当她再次尖叫着醒来时,一睁眼便看到外面天光大亮,她正躺在一张木床上,虽铺了褥子,却仍然有些硌人。

云翘直起身,环顾四周,见除了床与桌椅,便是一些书籍、沙盘之类。

她怔了怔,这是哪里?正欲掀被下床,蓦地发现自己的衣衫被人换了,脖子上还缠了一层纱布。

心口狂跳不已,云翘竭力回想着昨夜的事,那人并没有得逞,自己脖子虽然痛了一下,但有受这么严重的伤么?

她赤脚下了床,正想找人问问,就见帷帘被人掀起,一个瘦小的身影端着茶饭走了进来,正是豆儿。

云翘将茶饭接过,连忙问:“豆儿!你没事吧?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豆儿道:“是陆将军将我带过来的,昨夜姐姐你受了伤,陆将军亲自将姐姐抱了过来,还让姐姐睡他的床呢。”

云翘不放心,细细看了她一遍,“你当真没事?”

豆儿点了点头,蹙眉道:“就是今天早上醒来,脖子后面有些酸痛。”

云翘瞧了瞧,见那里肌肤并无异样,旋即想到,昨夜那狂徒应当是嫌豆儿碍事,便将她打晕了过去,是以她才如此安静。

“这些饭菜是哪来的?”

有荤有素,有汤有饭,比她们先前吃的可丰富了不少。

“是陆将军吩咐人送来的,豆儿只是出去接了一下。”

云翘想起昨夜见到的陆英东,不禁有些恍惚,她听了许久的陆将军……竟会是她从前的侍卫小跟班?

她不禁想起了五年前,她将陆英东带到山林里的湖泊前,丢了一只鞋子下去,佯作坠湖之态。

见他满脸惶急,她躲在树后偷笑。

见他不顾一切跳下了湖,她心里一阵满足,小东子果然对她忠心耿耿。

过了许久,见他迟迟没有浮出水面,云翘这才慌了神。

命人下去寻找,却一无所获。

陆英东被水冲走了,什么都没留下。

云翘虽然娇纵,但心地并不坏,她这么做只是觉得好玩,并无恶意。

如今因她的一时玩笑而害死了人,云父气愤不已,要将云翘扭送衙门,云母哭着拦下死活不让。

云翘也知自己铸成了大错,极度愧疚自责之下,夜夜不能入睡,似乎总能听到陆英东在低声叫她“小姐”。

一声接一声,唬得她脸色苍白,大病了一场,半年方才慢慢痊愈。

云父见状,便也软了心肠,叹息道:“虽说三年前是我们救了英东一命,但再如何,也不应当害了人家。”

云翘低头垂泪,懊悔难当。

从那日起便彻底改了脾气,温婉娴静,再也不惹是生非了。

直到半年前,父亲所效忠的王爷坏了事,他们家被牵连抄家。

冥冥之中,母亲似乎提前感知到了变故,提前给云翘服下了药丸,叮嘱再三后,她因抱病在身时日无多,更不愿被人羞辱,冷不丁一头撞在了石柱上。

父兄皆入了狱,昔日富庶热闹的金陵云家,一夜之间便家破人亡。

想起亡故的娘亲,云翘悲从中来,本以为变丑之后,在金陵城能逃过一劫,却没想到会被送到这苦寒之地做军妓。

一路上她一点点灰心,想着只要能继续活下去,怎样都好。

却在昨夜那人意图侵.犯她时,她得知了心中的答案——

若是如此被人凌.辱,她宁愿去死。

幸而有人救了她。

那一瞬间,云翘竟以为自己看到了天神。

可不幸的是,那人是陆英东。

是她曾经“害死”的陆英东。

易地而处,若是有这样一个娇纵蛮横的少爷如此对待自己,最后甚至因为一个玩笑而差点要了她的命,云翘定然不会原谅他。

她轻轻叹了口气,陆英东一定恨极了她,也不知会如何折磨她?

会像她曾经那样捉弄他一样,反过来报仇么?

不,他已经是个大将军了,定然不会如此幼稚。

“唉……”

云翘又叹了一口气,眼前的饭菜也顿时失去了滋味。

身后蓦地响起一道讥讽声音——

“怎么,饭菜不合云大小姐的口味?”

云翘身形一僵,心中不禁暗暗叫苦,缓缓转过头来——

陆英东穿着盔甲,一双黑眸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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