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去远很开心。
没有谁能不开心，昨天还被追求对象拒之门外，今天就能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
甚至追求对象还给自己买了份烤冷面，里面加了他最喜欢的香菜。
虽然已经冷了，但这至少可以说明一件事，比如——他心里有他。
公寓陈设很简单，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墙上挂着一张褪色泛黄的人物素描，左下角的落款龙飞凤舞，勉强认得出来时间是“2017.10.27”。大毛趴在沙发上眯着眼睛打盹。
烤冷面要放进微波炉里热一下，圣诞树蛋糕在桌子上等待他人光临。
方绪意弯腰从碗橱里拿出两套刀叉。小蛋糕一人一半。
他慢吞吞的划拉着碟子里的蛋糕，蛋糕被空调吹得奶油都有点化了。但是没关系，他喜欢这个蛋糕。
“方绪意，”游去远把叉子搁在一旁，趴在桌子上歪头去看他，“这个圣诞节礼物怎么样？你喜欢吗？”
方绪意连头都不用抬就知道他笑得有多漂亮，无论过去多久，只要游去远眉眼一弯他还是会忍不住心动。
“已经不是圣诞节了。”他划破蛋糕表面细腻的奶油层，冷着张脸，说。
游去远笑，“没关系，以后每个圣诞节我都不会错过了。”
“你以前也是这么说的。”
游去远被这句话噎住了。
八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让一个毛头小子情窦初开，也刚好可以冲刷掉一段不太美妙的恋爱。
他当初走的时候太匆忙了，以至于连一张纸条都没留给对方。
八年，好长啊。
游去远转了一下头，从这个角度方绪意只能看见他头顶上那个发旋。
游去远很想、很想很想特别想告诉方绪意自己这几年有多想他，他过的一点也不好，想抱他、亲吻他，想和以前一样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睡觉。
但是现在不行。现在的方绪意好像没以前喜欢他了。
叮——
烤冷面热好了。
两个人都没有动，各怀心事，只有大毛打着哈欠伸了一个巨长的懒腰。
“晚点我送你回去，”方绪意戳着最后一块蛋糕胚，先开口了，“你现在住哪？”
游去远摇摇头，苦笑一下，回他：“不用啦，我住的地方有点偏，你好好休息，我自己回去就行。”
方绪意闪电般吐出一句：“你知道我住哪，但我不知道你住在哪，这很容易让人没有安全感你知道不？”
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在很早以前他们俩也有过类似的对话，也是在类似的公寓里吃着蛋糕，大毛也同样窝在两人脚边呼呼大睡。只是，现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方绪意看着游去远，游去远也看着他，两个人对视着却都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同时觉得八年真的太长了，长到他们早已摸不清对方的心意。
模糊的、灿烂的对方成了暗室里一张斑驳的底片。
“学长，”游去远开口了，声音发着颤，说出的每个字眼都在祈求他的心软，“别这样，你知道我好面子，等我安定下来再去吧，到时候我给你做饭吃。”
方绪意张张嘴想要反驳，可是话到嘴边又死活说不出来。
面对喜欢的人时迫切的想要掩饰自己的窘迫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美好的事物总是需要美好的事物与之匹配。
“好。”他说。
那天晚上睡觉前方绪意想起了游去远家那间半地下室，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游去远收拾出一片空地放上了沙发和放映机，游去远向他告白的那天晚上他们就躲在那里面看电影。
具体看的是哪部电影方绪意早就记不清了，似乎是某部经典的同性电影，想不起来了，他就记得那天晚上月光真好，倾泻在游去远身上时他能看见他脸上每根微小的绒毛都泛着淡淡的银色。
电影场景在他眼里被模糊成了一块漂亮背景，只有游去远是清晰鲜活的，而游去远的眼睛里是一脸惊愕的他。
漂亮的眉毛，漂亮的眼睛，漂亮的鼻子，漂亮的嘴唇……方绪意发现自己一碰上和游去远有关的事就傻了，比如他现在就只会用漂亮这个字眼去形容游去远。
翻个身顺手把睡在旁边的大毛捞进怀里，方绪意决定有时间一定要再看一遍那部电影，要慢慢看。
*
A市第二精神病院，五栋三楼，314病房。
“枫枫，你看今天谁来看你了？”护工拉开帘子，温柔的对躲在里面的女孩子说，“是方绪意哥哥，你前两天不是还在说想他了吗？”
许湾今天状态很好，听见方绪意的名字也没出现什么过激反应，呆愣愣的回头，她的脸上缠满了绷带，只露出一双迷茫的眼睛。她歪着头问护工：“方绪意……哥哥？”
“对，要不要起来和他聊聊天？”
许湾呆滞的思考了一分钟才严肃的摇摇头，对护工说：“我不认识他，爸爸妈妈说，不要我和不认识的人说话。”
“怎么会不认识呢？他每个月都会来看你呀。”护工循循善诱。
“不认识。我真的不认识他。你让他走好不好？好不好？我不想见他，我不要见他！”
眼看许湾的状态马上就要失控，护工急忙顺着她的话说：“好好，不见，我这就让他走，枫枫乖乖的，晚点我们吃药休息好不好？”
方绪意在门口看见许湾还呆呆地坐在床上，可能是在发呆，也可能只是单纯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被放空了。
护工走出病房，顺手带上了门，阻断了方绪意的视线。
“方先生，”护工在叫他，“枫枫前两天才做了mect，这段时间忘了很多人和事，可能就刚好也不记得你了。”
许湾已经在二院住了快九年，刚送进来的时候整个人疯疯癫癫的像条野狗一样见人就咬，没人看着就开始闹自杀，从最开始只能没日没夜的绑在床上，隔着一栋楼都能听见她在痛苦的嘶喊咆哮，到现在至少能和人说说话聊聊天，也没之前那么强的攻击性了，算是进步非常之大 。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方绪意沉默的叹了口气，想起来她住院都快九年了，那也就是说江周也走了快九年了。
“嗯，知道了，没事，等下次她好点了我再来看看她。”他边说边把怀里的花递给护工，并不觉得尴尬，他来十次能和许湾见上三次都谢天谢地了。
许湾啊许湾……早点好起来吧……
出了医院大门时间还早，方绪意打算按原计划去江周的墓地那边看看。
往医院后面那条街走，最里面有一家花店，名字很有意思，叫“which花艺”。花店门口种的月季爬了满墙，据说到了花期就会爆花爆到把二楼的窗口都围起来。
更有意思的是老板名字就叫“魏迟”，年纪比他稍微大点，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很和煦。
他每次来看许湾都会提前在这里订上两束花，来的时候把其中一束带走送给许湾，走的时候再顺路捎走送给江周的那束。
推门进去，门口的风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叮铃声。
“欢迎光、光临……”店员热情的招呼声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迅速调整好状态叫了他一声，“学长，来买花吗？”
好巧不巧，要死不死，怎么在这种地方都能碰上游去远？！老板呢老板呢老板呢？！！刚刚不是还在吗，他上个楼的功夫人就丢了？！！
方绪意一点都不想在这种地方和游去远碰上面，太尴尬了。这比他第一次来看许湾时被拒之门外还尴尬。
“不是，”方绪意艰涩的开口了，“我订了花，过来拿下。”
刚说完他又没忍住追问了一句：“你在这里打工吗？”
游去远估计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脸上挂着的笑都松动了一分，他挠了挠头，半天才承认：“是啊，能碰见你真是太幸运了。”
游去远笑得暖洋洋的，方绪意感觉脸上有点发热，下意识就把脸藏进围巾里，反驳他：“不巧。你又不是不知道许湾在这里住院。”
游去远找出他订的花，听见这句话时转身朝他一歪头：“那也可以说我是蓄谋已久吧。”
方绪意接过花，把围巾拉的更高了点，呼出的热气喷上眼眶，一时间他想起一个成语：热泪盈眶。
他很礼貌的向游去远道了声谢，转身要走时又回头看向他，游去远熟练的朝他摆摆手，仿佛只是在跟一个偶然光顾的顾客道别一样。
两个人之间生疏而礼貌。如果是分手的话，这样的状态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是这样不对，方绪意想。然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他在发抖。
他问游去远：“游去远，你以后还走吗？”
游去远张张嘴，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方绪意明白了，就连他自己本人都没法保证以后再也不离开。
“那你真的还喜欢我吗？那天你说要重新追我一次，是真的吗？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还要走，还会跟上次一样不辞而别吗？游去远，”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抖的不像样，几乎快分辨不出来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你爱我吗？”
游去远站在柜台后面，满目温柔，缓慢而坚定的回答他：“我喜欢你啊，方绪意，最喜欢你了。
“方绪意，我怎么可能，不爱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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