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娘,我不去,让我天天吃素早起,还不如杀了我。”
“不必了,父母苦心,孩儿都懂,孩儿四岁开蒙,学到如今,入仕一事,不必借凌云寺名号。”
同一时间,陈温两家都不约而同地闹了起来。
两家住的虽近,却积怨已深,温家卖米,卖的勤勤恳恳,做名声,做的和和美美,偏偏半路来了个陈家,陈家家大业大,旁支不少,偏偏主家老谋深算的老东家去世后,生下的这几个孩儿都跟个笑脸弥勒佛似的,当年陈古楠出生,这帮傻孩子与民同乐,把米价硬生生下调了三成。
他家家大业大倒无所谓,可这里那么多米行总得做买卖,温家又是个老铺子,这一下没了客人,凌云山脚下的几个米行都明里暗里地使小绊子,偏生这两人还不知道,直到夜间,有个曾倒卖粗盐被抓起来的不知怎的进了陈家后院要放火,幸好陈古楠一嗓子给府里几个下人都嚎醒了,要不,众人恐怕都要葬身火海。
此事一过,陈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断了人家的生路,于是放话,自己下调米价,全是为自家儿子祈福,如今孩子病好,米价再过七天便恢复。
如此,陈家才幸免于难,可温家到底丢了几个老客户,一年又不知要损失多少金银,总之,这梁子也就不大不小地结下了。
现在,二位少爷也都算晃晃悠悠长大,想着凌云寺的名号,两家便都有些动了心思。
“诶呀我就不去,我对秃驴过敏。”
“怎么说话的,那是大师。”这妇人瞧着面若春水,只眼角处几道细纹,长眉入鬓,一双眼睛猫儿似的,琥珀色的瞳仁直直望着陈古楠,悠悠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咱家再怎么有钱,那也是商贾,你怎么就不懂爹娘的苦心呢。”
“孩子还小,没事,长大些就好了,古楠啊,去,收拾收拾东西,这次请了那么多天假,这回在书院尽量多待几天,爹给你啊,拿多多的盘缠,好不好?”
“爹,你最好了,我这就去!”
陈古楠那双同母亲如出一辙的眼睛眨呀眨,欢天喜地收拾行李去了,那儒雅男人穿了一身闷青,倒还端庄,只是腰间一条玉带上,还嵌着个闪闪发光的宝石,转身间,不经意露出一点风流,又笑眯眯回头,哄自家夫人去了。
温家那边倒不必家里人多说,温律自幼都是家中请着先生,如今也是头一回到书院,自己就收拾行李去了,温父温母别的没说,倒如临大敌般,絮絮叨叨说了好些陈家的事。
“儿啊。你去之后,可莫要和陈家那小子有了瓜葛,那小子摸鱼斗狗的,可莫要影响了你学文章。”
“主要是那孩子,行事没什么君子之风,你莫要被欺负就好。”
温律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对于陈古楠鸡嫌狗不爱的纨绔行事也是有些耳闻的,这一听,更了不得,又是忌惮又是好笑的入了眠,左右只是个比自己年幼的孩子,应当也不能如何。
无论怎样,第二日,两辆马车也是晃晃悠悠上路了。
陈古楠年岁轻,好吃甜食,一路上从那辆马车上扔出不少糖纸,温律一路倒是安稳,就这么行路了几个时辰,二人前后脚进了山门,立马有些小厮来接引,同时,还有个明眸皓齿的姑娘。
“陈古楠你怎么又请假,我快无聊死了。”
“你还说我,昭凌云,还不是你快过生辰了,我才装病下山给你买生辰礼。”
他二人打打闹闹刚进学堂,夫子恰好也领着温律进去,当即吹胡子瞪眼睛叫嚷起来。
“勾肩搭背的,成何体统啊!哪有半分读书人的样子,陈古楠,你还知道回来,那论语,你背过了么?”
“没有。”
陈古楠倒很诚实,大大咧咧坐回位置,歪歪斜斜地靠在后面那张桌案上,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温律忽得被逗笑,他没怎么见过这样活泼的人,一时只觉得有趣,没成想下一秒,夫子便开了口。
“你看看你,人家温家的少爷怎么没你的臭脾气,人家都笑你了,还不知悔改。”
我吗?
温律眼睁睁看着陈古楠那双眼睛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又瞬间移开,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便知道,这下算是结上梁子了,只能歉意地摇摇头。
“老师总归是不喜欢我的,那我走便是。”
陈古楠夸张地揉揉胸口,抬腿便要起身。
“给我坐下!又想逃课!”
“夫子,怎么学生怎么做您都不满意。”、
陈古楠无所谓地摆摆手,重新坐好,老先生气的一口气险些倒流回去,干脆不再管他,转身给温律指了个位置,好巧不巧,正是陈古楠后面。
“对不住,我刚刚笑,不是笑你。”
齐刷刷的诵读声响起,温律本不欲在课堂开口,却又怕这事一耽搁,真结了怨,只好借此机会,低声开口。
“这有什么,笑我的人多了,不过你们温家人竟然也会道歉啊。”
陈古楠靠着桌子,笑嘻嘻地回复,手里不知在捣鼓什么,桌上的书并未翻开,下一秒,却和那些摇头晃脑诵读的学生一同开口。
“《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
“你这不是会背么?”
“会背就要背啊,你不知道,前些日子,他叫我背春秋,又臭又长,我不想做官,也没心思和人煮酒论剑还是什么吟诵风雅,我但凡跟他说我背过了,他就要说什么孺子可教也的屁话,对我更加严格,好像誓要把我教成个老学究一样,我明明都和他说了我志不在此,他还要如此,管他的,气死他,老古板。”
陈古楠话匣子打开,也“不计前嫌”地同温律多说几句,可话刚说完,便又被点起来。
“陈古楠,站起来!你又在做什么?”
老先生没了法子,有些无奈地来到他身边,居高临下望着他。
“我饿了,要吃桂花糕和栗子糕。”
陈古楠乖巧地站起来,眼神澄澈宛如稚子,从桌案边的包里取出两包糕点,对着先生眨眨眼,仿佛真不懂规矩似的。
“你......”
老先生真被他弄得没了脾气,怒极反笑。
“只自己吃,也不给众人分分?”
“是弟子愚钝了。”
陈古楠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忙拆开油纸,挨个分起来。
“张兄,你的,李兄,你爱吃栗子糕,多给你一块,诶,王兄,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温律桌角也放了块糕点,看着很扎实,还泛着点儿香气。
“陈古楠!”
这下先生真没办法了,眼睁睁看他分完了糕点,又乖巧地坐回去,往嘴里塞了一大块,含糊不清开口。
“我吃饱了先生,您讲。”
......
算了,气死我来谁如意。
老先生闭了闭眼,硬生生咽下这口气,走回讲台,继续摇头晃脑讲起来。
好容易到了下课,陈古楠宛如离铉的箭般,瞬间冲了出去,课上不少人都走了,只剩下几个学生,依旧埋头苦读。
“诸位还真是刻苦。”
温律下意识感慨一声,右侧一位学生冲他笑笑,很是和善。
“读书不易,一路盘缠束侑不少,我们自然不能浪费。”
是了,白鹭书院既有富家子弟,也有穷苦孩子,可说是贫苦,身上衣饰却非便宜的粗布,而是更贵些的料子。
似是觉察到温律疑惑的视线,那学生便笑着开了口。
“这是陈家少爷的衣服,他这人有趣,每每得了些衣饰或是美食,不合身的,不合口的,便都拿来给我们分了,偏偏他这人糊涂,总是买错。”
“对啊,还千叮咛万嘱咐,说这是他的东西,不可卖了换钱,只能穿着。”
“不过我们这些农家孩子,到此处,多是被人瞧不起的,有了这些东西,旁人不识我们身份,大多也不会为难。”
几个学生你一言,我一语,俱都说起来,温律一愣,随即明白,他那样聪慧,怎么会那样频繁地买错衣服,白鹭书院饭食要更贵些,怕是刚刚分糕,也是故意的。
这人虽混了些,本心确实不坏的。
温律心中一暖,又做了会儿功课,便和众人微笑道了别,回寝室收拾去了。
可未曾想刚推开门,便瞧见了陈古楠。
床上铺着的褥子柔软,颜色清丽,他穿了白色寝衣,一副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模样,正端坐在床上聚精会神读《志怪集》,一双眼睛在烛下忽明忽暗,长发如瀑,十指纤纤,脸上还有点未褪尽的少年气和桂花糕的渣,桌上也大喇喇放了一包拆开的梨花糖,散出悠悠的甜味。
许是察觉到这点视线,陈古楠抬头,猝不及防同他对视,唇边几颗渣子簌簌掉落,陈古楠这才恍然大悟般,粲然一笑。
“想吃糕了对吧,那些糕都是我排队买的,好吃,再分你一块。”
温律的心蓦地漏跳一拍。
“你去之后,可莫要和陈家那小子有了瓜葛,那小子摸鱼斗狗的,可莫要影响了你学文章。”
“那孩子,行事没什么君子之风,你莫要被欺负就好。”
父母的话不知何时重新出现在耳畔,交杂在一起,听不清了,只觉得有些吵。
对不住了,父亲母亲。
温律眨眨眼,迎着他期许的目光,微笑着伸出手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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