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律和陈古楠在前殿跪着,一南一北互不打扰。温律看着陈古楠倔强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昨天还是共患难的战友,今天便可以吵到不可开交?
因为温律还受着伤,所以在昭凌云的求情下,他被长老放了回来,独留陈古楠一个人继续跪着。
夜色降临,温律侧躺着,若有心事般地看着窗外的月亮。朦朦胧胧的淡色月光照亮了窗棂,却怎么也照不亮人心晦暗的一块。在那里有无尽的自责、悔恨、愤怒,所有一切负面的情感,就像月亮背面的阴影一样。
他想着今天陈古楠的气愤和对自己的指责,不由得感到一丝歉意。
忽然间,他的记忆又回想起昨天早上。在石崖洞穴里,陈古楠和他对坐在火堆旁。他受了伤,本就体力不支,不愿说话,但当他听见陈古楠问的那句"你还来救我"时,忽略了疼痛,只想着要给他一个解释。可惜最终也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那会想说什么来着?
他想说,我是你的同门,我们是朋友。
"是朋友又如何?"
温律仿佛已经听到了陈古楠的回答。
-﹣不,陈古楠不会这么问他。陈古楠会接受"我们是朋友"的说法,此后,无论如何,他们也都只能是朋友。
温律有些不甘,他不明白这种感觉的来源,只知道他不愿意做朋友。他们的关系,应该不止朋友。
可是除了朋友,他又想不起来其他解释,朋友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
温律想不出来。
他垂下眸子,被遮蔽住的双眼中有股淡淡的忧伤。
大概是……家人吧。
一一陈古楠晕了一天半。温律也坐在陈古楠榻边小凳上,捧着书便守了他一天半。
陈古楠不说话,温律便也不说话。偶尔看书看到了新奇的内容,就低声念给陈古楠听。
温完了书,温律便低下头看着榻上面色苍白的陈古楠。醒着时,陈古楠总是意气风发,活蹦乱跳的;睡着时,便如现在这般脆弱易碎,对什么也不设防。
忽然间,温律攥了攥指节,低声道:"……对不起,那日的事,是我不对。"心里总暗含歉意,在默默颂完《心经》后,他微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歉后总算得以释怀。他想明白了,在同辈间,他和陈古楠,昭凌云的关系是最好的。那日不分黑白就数落跟他最要好的朋友,对方当然会伤心,当然会生气。虽然他还没有思考出他与陈古楠之间是否是因为太为亲近或过分信任才会导致如此。但他经过反思后意识到,无论如何,他总应当无条件支持陈古楠。
陈古楠逐渐有了意识。他缓了缓神,刚准备睁眼,便听见了温律这话。他沉睡两天的感官被唤醒,首先涌上来的是委屈,其次便感受到了腰臀上火辣辣的疼。
陈古楠不理解,他心想:"为什么都两天了,它还在疼?!啊!疼!"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陈古楠不太想睁眼面对温律。他没有责怪温律,他只是觉得不解,明明自己与他自幼相识,为什么温律还是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数落他。
正巧这时,昭凌云快步走了进来。她一把拉开温律,歪着头抱胸严厉地说:"温律,陈古楠受了罚是该被照顾,但你也受了伤啊?你就这么不眠不休守了他一天半……你的身体怎么办啊?"
温律看了一眼昭凌云。一日半的陪伴让他没怎么休息,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他轻低了低头,余光扫着榻上的人,将经书别在身后:"本就是我的错,错了就是错了。"
"对了,你现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昭凌云这才想起来,她一本正经地问温律:"几天后山下有庙会,你去不去?"
温律想也不想:"我不去。"
床上的人幽幽睁眼,缓缓插嘴:"我去。"
昭凌云目瞪口呆,早知道一个庙会就能把人弄醒,还费这么大的劲干什么?
温律怔了怔,看了一眼回话后就闭了眼的陈古楠,心怀希望地试探:"我也去?"
陈古楠撇撇嘴,又闭上了眼:"我受了伤,便不去了。"
闻言温律便知道,陈古楠还在生他的气。
他看着昭凌云毫无形象地趴在陈古楠床前,急声询问陈古楠的感受,随后又不管不顾伸手,感受着陈古楠额头的温度。温律叹了口气,小师妹果然会因为陈古楠虚弱而心疼。
庙会那天,寺中正好休沐。陈古楠和温律的伤都已经不碍行动了。昭凌云早便期待这一天了,兴冲冲地拉着温律去找陈古楠。
陈古楠抄了几天经书,硬是不让昭凌云插手,根本不理会温律。温律几天茶饭不思的,直让昭凌云不满。她骂了不止一次,就是骂不醒温律。
"就今天这个机会,必须让你们和好。"昭凌云暗暗发誓。
两人到藏经阁的时候,陈古楠正在收拾着抄完的经书。
昭凌云一把拉开门,冲陈古楠喊着:"陈古楠,今天山下有庙会,我们收拾收拾就出发吧!"陈古楠许久不出去了,一听见昭凌云的话,急忙放下手里的书,应着:"那我们现在就走吧!昨天大长老和我说了,我今天可以出去!"闷了几天在就把他闷坏了,一听有庙会,眼睛都亮了几分。
昭凌云眼睛亮了亮,果断撒开温律,拉着陈古楠便风风火火地出了藏经阁。临走前,她背对着温律喊着:"温律,寺门口集合!"
温律无奈地点头,走向着陈古楠没整理完的经书去,一本本放回原位。
三人站在热闹纷繁的街道上,眼睛都瞪大了。他们以前也逛过庙会,但从来没见过规模这么大的庙会。
昭凌云拉着陈古楠和温律往前走,走一步就有一个婶子送上个果:"娃儿哟,婶子家的果树结的多。送你们几个…"三人连忙道谢。又走一步,就见街边小贩手里拿着糖葫芦在叫卖。还有那坐在旁的酒家,酒家后头的桌子都坐满了人。
陈古楠看着街上的热闹,拍了拍昭凌云的肩。小声的问:"这最近是怎么了?这么热闹?"这阵仗,竟是比小时候的那次灯会还热闹几分。
昭凌云也困惑地摇了摇头,摊了摊手表示不知道。温律看了一眼陈古楠,开口解惑:"最近大家的收成好,地方官也升了迁,请了几个杂耍团在庙会上热闹着。"
陈古楠看了一眼手中婶子给的果,点点头,又抬腿往前走。昭凌云无奈地歪了歪脑袋,叹了口气:"温律,我尽力了。"
温律笑了笑,没说话。
三人走了一路,陈古楠和昭凌云在前面走着,两人的脑袋左右转着,看着街道两旁的货物。尤其是陈古楠,好几次不注意看路直接撞到了人。
温律只好默默跟在两人后面。温律看向一路蹦蹦跳跳,铆足了劲跳起来去看杂耍的昭凌云,转头又看到陈古楠再次撞到行人后匆匆道歉。温律无奈的叹了口气,快走两步直接牵住了陈古楠的手。陈古楠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由着温律了。
温律抬眸,看见陈古楠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意,正想说什么。突然昭凌云回头,不知道又发现了什么。昭凌云看着他们,手指着吃食开口说道:"我要吃蜜麻花!"
陈古楠咽了咽口水,难为情地开口:"银子都给药阁了……"他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银子,因为一次伤全部白搭。
"那豆芸卷呢?豆芸卷!我要吃!"
陈古楠摇了摇头:"买不了买不了,好贵的……"
"陈古楠,那山药饼总行了吧。山药饼!我还从来没尝过呢!"
陈古楠面无表情:"没钱。"
温律也没钱。他的钱大部分都给陈古楠垫给药阁了。最后昭凌云走累了,嘟着嘴,蹲在墙角一个人生闷气,瘪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陈古楠蹲在昭凌云旁边,碎碎念着安慰昭凌云。昭凌云捂住耳朵,直喊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我就要吃蜜麻花,豆芸卷,山药卷,鲜花酥……"
陈古楠实在是没办法,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温律,不自然地开口:"温律,你带银子了吗?要不……给小师妹买点什么吃的?"
温律终于扬了扬嘴角,问着:"不生我气了?"
陈古楠抿了抿嘴:"本来就不打算生你气,还不是因为你劈头盖脸一顿数落?"
温律道歉已经轻车熟路:"好好好,是我错了,没有下次了。"陈古楠这才满意。
温律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三串糖葫芦。殷红的几颗山楂裹着透亮的糖衣,被长竹穿过,看一眼便让人垂涎欲滴。陈古楠早就馋了,拿了两串,把其中一串递给昭凌云。
昭凌云抬眼看了一眼,勉勉强强接过糖葫芦,不声不响地咬了一颗,瞬间被酸甜软糯的口感勾去了心神,一颗接一颗吃完了一整根。
三人吃完了糖葫芦,便准备去小巷里看看。三人刚转过身子,陈古楠就迫不及待地看向巷边的货摊。瞅了几眼,陈古楠余光里又注意到昭凌云蹲下了身子。陈古楠也好奇地跟着低头,这才发现了有两只小狗。
两只小狗的毛色偏棕,间杂着白色,可怜身上却少了块儿皮毛。两只小团子挨在一起,互相舔舐伤口,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别说昭凌云了,就是陈古楠也觉得这两只狗惨极了。昭凌云心疼地摸了摸两只小狗,她抬头看向温律和陈古楠,期期艾艾的开口:"温律,我们能不能,能不能收养它们啊?"
陈古楠和温律对视了一眼,眼里都充满了对小狗的怜惜。
温律思索了一下,迟疑地点点头,"应该可以吧?你在凌云寺养的那一大堆多几只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昭凌云点了点两只小狗的额头,"我觉得可以。毕竟我佛慈悲嘛~"
陈古楠弯腰抱起一只,看着昭凌云:"我觉得没问题。就算不行,我,我去找大长老求求情……说不定就可以了呢!"
温律认同地点点头。三人观点达成一致,也不接着逛庙会了,就这样理直气壮地抱着小狗往回走。昭凌云走在最前面开路,陈古楠和温律则是一人抱着一条小狗跟在昭凌云的后面。三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回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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