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律近来也实在是忧思过重,他对着那番话思索了良久,只觉得心神俱疲,连衣物都没脱下,就直接趴在桌前睡着了。
秋风萧瑟,风声中早带了几分冬的呼啸,温律在家中住了不久,再回去时,凌云寺上下早盖了层喜气洋洋的欢快。
凌云寺人多,加上这里又是圣上看中的佛门宝地,新年这种事向来是要早早准备的,如今更是。
刚立冬,寺里上下便都欢天喜地的准备着采买各类礼品,就连寺里的法师和小沙弥也人人有份。
大家一年到头住在山上,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日子过得普通平凡,甚至会有点枯燥乏味。
一年到头,也就只有过年的时候会稍微热闹一些,寺里的长老每年都会拿起那薄薄的红纸,将铜钱装进去,然后送给弟子。运气好的,还能够领到仅有几个的小礼物,虽算不上是什么贵重的物品,但却胜在了精巧,在寺里生活的大多也都是些岁数不大的孩子,他们的玩心很重。温律回去时,正巧也赶上了寺里准备新年活动的时候,这里正热闹地过分。
“怎么了这是?”
他没成想,进了山门,最先瞧见的竟是昭凌云,她年纪小,性子又活泼,在平日里明明是最爱玩闹的那个。以往她都会早早的迎上来,闹着要他提前给自己准备压岁钱,但今天她却恹恹地蹲在那里,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周姐姐不和我好了……”小姑娘垂头丧气地蹲在那里,活像个气鼓鼓的小包子,她此时正拿着手上的树枝,在地上持续地画着圈,哪还有平时凌厉的侠女风范?
她张了张嘴,看起来又可怜又好笑的:“明明原先我们三个人一起玩的好好的,结果乐音姐姐却把她带走了。”
小丫头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温律,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的委屈尽数说出了口,温律只好摸了摸她脑袋,温声宽慰几句,见她心情好些了,这才放下心来,回了寝舍。
可寝舍里却是空空荡荡的,哪还有什么人气,陈古楠这厮也不知又跑去了哪里。
温律顿时便有些泄了气,他满腔的愁苦根本寻不到发泄的出口,那痛苦的感觉只把他堵得浑身上下针扎似的难受。
接下来的一连几天里皆是如此,小师妹寻不到同年龄段的小姑娘做朋友,周姑娘也回不来,她正忙着伤神,陈古楠也连日连日地不见人影,想来住持大概也是知道温家的打算,便没有将采买礼品这些杂事交到温律手上,可温家的那些杂事却将他拌住,三人一时之间竟是再难凑到一起。
可惜了昭凌云,自从温律成了正式弟子,几人之间的交流便愈发少了。
待昭凌云收拾好了心情,家中也刚好来了书信,她欢快地眯起了眼,急忙拆开了那件信封,寥寥几句,尽是欢喜。
“凌云吾儿,一别数年,爹娘日日思念,每每伤神之际都情难自禁,甚念吾儿,登凌云寺数年,吾儿早已懂事知礼,今年除夕,爹娘便接你归家。如今寒风四起,吾儿切记多添衣物,万望珍重。”
昭凌云的一颗心顿时雀跃了起来,可一想起温律他们,一时又多了几分伤怀,尤其是陈古楠,近几个月来都不大对劲。
她装作不过问,其实心里却明镜似的,总是念着,想刨根问底,却又忌惮他眼底的悲切。
这绝不是陈古楠会露出的神情。
如今马上要走,哪还能抑制住那份关切和好奇,当下便“噔噔噔”地跑进了温律和陈古楠的寝舍,欢天喜地喊了两声师哥。
可门一被推开,里面却空空荡荡,唯有点还未散尽的寒风飘忽,把一颗滚烫的心吹得冰凉。
“又不在啊......”
昭凌云小声嘟囔着,顿时便垂头丧气起来,恍惚间,那些在花海中欢笑、在春日里饮酒的场面,竟是恍若隔世。
可是明明也没过去多久啊。
“怎么会…都不陪我玩了吗?”
小丫头的心底涌上了几分酸涩,眼底也闪过几许泪花,却并不过分伤怀,只是抹了把眼泪,接着又没心没肺的安慰了自己几句,正要离去,却转眼望见了温律桌上还未来得及放好的家书。
“师兄今日怎生的如此糊涂。”
倒也确实,温律情感上虽略显几分迟钝,可日常生活里交给他的零零散散的琐事哪样会完成的不规整,这样大大喇喇地把家书放在桌上的情况实属罕见,昭凌云略一思索,便走上前去,正要把那封家书收好时,眼却比手更快一步的瞥见了内容。
“吾弟亲启:
律儿,你平素聪颖,父亲一向对你寄予厚望,为兄自知不似你一般刻苦,如今我也知道父亲打算,可惜为兄远在他乡,不能替你多考量几分,亦无经商之大才,幸有几分产业,自然怜你处事之苦,如今父母年迈,你即将进京赶考,温家也是时候交由你手,为兄有心帮衬几分,可惜你嫂子身子不好,为兄手下产业繁杂,正是分身乏术,只盼律儿你自己多加小心,有何难处尽管修书一封,为兄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待年后,为兄便与父亲一同接你下山.......”
温律上山之时,他们都不曾见过他们这位兄长,如今乍然见了这封书信,心中自然也升起了些许疑虑,昭凌云喃喃念出了几句,恍然之间也明白了温律近日的忙碌是为那般,正拨的云开见月明之际。
要走了吗?
昭凌云轻叹了声,将信放回去。
门口却当啷一声,传来声竹筐落地的声响,昭凌云连忙回头看去,许久未见的陈古楠正满面茫然呆愣在那里,像是痴了。
又要走了吗?
三人一起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真到这时,想法惊奇的一致。
陈古楠说不出自己的心底此时是什么滋味,他只是茫然,半晌才扯了扯嘴角,显出了几分苦涩。
“有阵日子没见他了,那咱们到时候一起送他去...”
怕是不行的。昭凌云一时有些说不出口,只觉这话对陈古楠来说实在残忍了些,语气轻柔地不成样子,“我过了除夕,怕是也要一起走的。”
女孩子轻柔的话语从耳边穿过,陈古楠心口才后知后觉地传过了几分钝痛。
温律回来后的这几日,实则也有陈古楠故意躲避的嫌疑。
先是小辛小味,又是弘熙,一桩一件,像是根刺,牢牢扎进了他的心里。
实际上,一路走到今天,全然不是他有意而为,谁不想念当年少年意气,他们三人的笑笑闹闹?湖畔蟹味浓重、后山花海汹涌、农舍欢声笑语……就连塔顶的那誓言都变得虚无了。
早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了。
先是贾熙莲那处,那样暧昧又真实的梦境,他至今分不出是真是假。
接着又是林停风用寥寥几语,告诉他父母样貌,伉俪情深,他原本应是富贵公子,游戏人间,却全然毁于了一场大火。
那时他便在想,若是没有那火呢,他没了祸害的名头,再上山看到温律时,会不会没刚开始那样胆怯,会不会一切都有个结果。
或者说他根本不会上山,那二人还会相遇吗。
后来,又是鹦鹉几人,他原本那样厌恶几人的市井做派,可几杯薄酒下肚,他那样受伤过的心,那样盼望过的家庭,那样珍视过的温律,竟全然成了幻梦。
少年情谊横亘在家世仇怨中间,单薄得像场笑话。
后来又是寺里出了那样的事,他只能一个人惊慌失措地站在被打碎的佛像前,像是只掉队的雏鸟。
其实他原本是信温律的,可他那样忙,那样耀眼,他被那样孤立时,他也曾小心翼翼地问过他:
“温律,你有觉得最近有什么不一样吗?”
在他希冀的眼神下,温律那样茫然地摇了摇头,像是真的什么都没发觉般。
他最后的一点温情也逐渐破灭,他只能把最后救命的希望放在了那些功法上。
他像是和寺里格格不入的坏孩子,他无法想象,若有一日,连鹦鹉那样市侩的人都要离开他,那他又该如何,于是,他学着他们说话,随着一坛一坛的酒灌进腹中,他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赌场是那样的新鲜,原来酒楼的梨花白是那样的辛辣。
功法一日日地练着,他也满怀希望地看着凌云寺,看着他的家,然后他惊恐的发现,那些功法对他没有分毫的影响,佛经仍旧被撕碎,佛像仍旧被打烂,他也只好更加疯狂地求助着林停风,死死的抓着这根救命稻草不放。
可他却还是在乎着温律。
现在的他像是个时时刻刻都会发病的疯子,小辛小味每个晚上都会钻进他的梦中,对他呜咽,弘熙也时时刻刻缠在他的身边,怒斥他是个欺软怕硬的伪君子,那颗流着血泪的美人头更是,每每出现,便要对着他哀嚎。
“古楠,娘好痛啊。”
后来温律的腰间配了绳索,眼底总有乌青,他看得分明。
到头来,自己仍成了曾经最怕成为的祸害。
陈古楠忽得有些想笑,心绪纷飞之间,一股凉气也顺势落入了心间,冰得他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我又要...一个人了吗?
他愣了愣,好似一块将要碎掉的水晶。
罢了,本来就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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