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纱笼罩的花车碾过铺满幽冥花瓣的青石板路,咕噜噜地行驶在宽阔的黄泉乡集市道路上。
拉车的两只冥犬体型健硕,步伐稳健,黑色的毛顺滑飘逸,看上去威风凛凛。
椒盐跪坐在花车之上,身上的猗兰凝霜裙勾勒出女子曼妙的身姿,垂泻而下,裙尾铺成一朵花的形状。
她头上的一朵小白花巧妙地和其他发饰融为一体,并不突兀,而是像天然的发饰,更衬乌发美人的清丽容颜。
椒盐面无表情,但她盖在宽大衣袖之下的手不安地交叠在一起。
耳旁除了呼呼的阴风,便是黄泉乡众魂欢呼的声音。
这简直不是花魁游行,而是罪犯游街。椒盐暗暗想到。
她一动不动坐在花车上,克膝头儿(膝盖)都要跪碎了。
早知道当这个幽冥花魁这么恼火,她就不一时冲动答应下来了。
但是她又用一句耳熟能详的话安抚了自己:
来都来了。
是的,来都来了,她总不可能临阵脱逃。
于是她只能捂住她的痛苦面具,不露出狰狞的表情。别说向周围微笑致意了,她连绷着脸都已经竭尽了全力。
但随着调皮的阴风毫无章法地吹起花车的帷幔,椒盐的表情有一瞬间绷不住了。
她的目光穿过帷幔,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在角落里一身低调打扮的应昽的身上。
在今天祭奠冥主的场合,他难得穿着朴素,但是那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气场还是一下子吸引了椒盐的目光。
应昽看她的眼神为什么有种奇怪的怀念?
椒盐还是有一定心理素质的。她迅速收拾好那一瞬间没绷住的表情,转过头来。
不看不看,那什么眼神,又把她当珙桐替身是吧?交了钱也不行,今天她是幽冥花魁,今天替身不营业!就算是打工也是有休息日的!
看见了应昽,椒盐开始想,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不见枯繁?
琥珀枫不必说了,还被应昽关着呢。
椒盐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在膝盖的痛苦和身体的僵硬中,撑到了花车停止。
花车停在一座巨大的祭坛之前,在这里,冥主娘娘的的物品将被焚烧,其灰烬洒入黄泉,庇佑冥府。
仪式完成之后,将由德高望重的巫灯授予椒盐紫骨玉牌。
椒盐等人折腾这么一段日子,不就是为了一个紫骨玉牌。其间发生那么多事,却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冥灵,启!”
巫灯高高举起一盏燃着蓝色鬼火的冥灯,像是借来了年轻岁月时的气力,支起了佝偻的身躯,挺直了脊骨,依稀可见数万年前他刚刚追随冥主时的青年模样。
年华不再,风华仍存,巫灯一身宽袖大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向浑浊的眼珠在今日清明了不少。他难得清明的眼瞳中映出幽幽跃动的鬼火,在黄泉乡昏暗的日色中,他以此蓝色萤火为引,指引幽冥花魁的幽冥之路。
站立在花车两旁的侍女一左一右地掀开花车两旁轻薄似蝉翼的帷幔,将花车中正襟危坐的椒盐搀扶了出来。
椒盐的眼中幽幽萤火跃动。蓝色的火焰代替了黑色的宝石,成为了她的瞳仁。
蓝色火焰在她的眼中跃动,她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花车。
她踏上幽冥之土的第一步,一朵透明的幽冥花在她的脚下绽开。
但她没有看脚下花朵一眼,仿佛这是习以为常的事。
巫灯手提燃着蓝色鬼火的冥灯,走在椒盐五步之前,为她指引道路。
冥灯中的火焰和椒盐眼中的火焰以几乎相同的频率跃动。四周除了呼呼风声,听不到一点嘈杂的人声。
亡灵之乡在此刻像是真正地死去了,以寂静谱一曲送别冥主的奠歌。
椒盐脚下幽冥花绽放,为她铺了一条通往祭坛的幽冥花道。
椒盐脚步停住的那一刻,祭坛中蓝色火焰冲天而起,不知道里面以何物为燃料,竟然从中飘出了阵阵安神幽香。
一时间,祭坛之火、冥灯之火和椒盐目中之火以几乎相同的频率跃动,三火共振,使祭坛嗡嗡作响。
训练有素的冥兵神情肃穆地围绕着祭坛,更外层是黄泉乡和冥府的民众。
巫灯提着冥灯,吩咐道:“取琉璃瓶!”
很快,那个装着一朵盛开珙桐花的琉璃瓶便被送到了椒盐手中。
巫灯道:“请幽冥花魁于祭坛火中焚此珙桐花,将其灰烬装入琉璃瓶,洒入黄泉。冥主长佑冥府!”
“冥主长佑冥府!”
“冥主长佑冥府!”
“冥主长佑冥府!”
一时间,喊声震天,打破了这片幽静。
椒盐在震耳欲聋的声音中猛然回过神来,黑色的宝石又取代了蓝色的火焰。
黝黑瞳孔中映出白色珙桐花的影子。
她犹疑道:“上面还有冥主娘娘的气息……”
她不想焚掉这朵开得好好的珙桐花。
巫灯看见她的眼睛,有一瞬间的讶异,但他很快将这抹讶异压了下去。
他解释道:“正是因为此花存有最浓厚的气息,才要焚了此花,借黄泉之水,将娘娘的恩赐洒向整个冥府。”
椒盐低头看向瓶中盛开的珙桐花,它如白色飞鸟展开双翼,充满了生命的希冀。
她的手紧紧握住琉璃瓶,不舍道:“好吧。”
祭坛发出“嗡”一声响,犹如浑厚的钟声。祭坛中的火焰自动向两边分开,露出夹在两边蓝色火墙之间的一条路。
鬼火敞开了怀抱,对幽冥花魁夹道相迎。
巫灯苍老的声音道:“去吧,给幽冥花魁的奖赏——紫骨玉牌,亦在其中。去吧,去拿吧。”
这浑厚的声音自带回响,在椒盐的脑中激荡。
椒盐目中,蓝色火焰再次获得生命。
椒盐手持琉璃瓶,踏着被火焰舔舐得蜷曲起来的幽冥花,向祭坛中缓缓走去。
蓝色火墙在她的身后迅速合拢,她的背影消失在众人的目光中。
椒盐在狭隘的火道中行走,两侧火墙上吐出无数条蓝色的火舌,试图舔舐她的裙角。
然而狂热的信徒无论如何伸长了舌头,也舔不到幽冥花魁的一片衣角。
猗兰凝霜裙上覆着一层淡淡的光,似冬树挂冰霜,将椒盐裹在了一层冰雪保护膜之下。
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前方,一块紫黑色玉牌发出与周围蓝色火焰截然不同的幽紫光芒。
椒盐一手握着琉璃瓶,一手伸出去拿这块玉牌。
在她的指尖触及紫骨玉牌的一瞬间,一道黑影闪出,瞬间裹走了玉牌!
椒盐的手还停在半空,目中蓝色鬼火褪去。
她惊疑道:“枯繁?”
眼前黑袍宽帽的人,不是枯繁又是谁?
椒盐惊的是,这人是枯繁。
椒盐疑的是,他脸上那些诡异可怖的花纹怎么通通没有了?
褪去可怖花纹、拥有一张白玉面庞的枯繁比平常站得更直,如松竹般立在椒盐身前。
没有了花纹,他仿佛从一只楚楚可怜的小蜘蛛变成了致命毒蛛。
椒盐道:“你……”
“抱歉。”
椒盐:“啊?”
枯繁的脸不再如平日般藏在宽大的兜帽之下。
他大大方方地直视椒盐。
“他们不会让我离开冥府的,所以我必须拿到紫骨玉牌。”
椒盐问:“他们是谁?”
枯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再次说道:“抱歉。”
黑色长袍一裹,枯繁带着紫骨玉牌消失在蓝色火海中。
“后会有期。”
椒盐感到莫名奇妙:“你拿了我的奖品,谁跟你后会有期啊!滚回来挨打!”
没了紫骨玉牌,她怎么出黄泉乡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幽冥花魁选举组委会能不能给她补发一个啊?
枯繁是什么时候跟着她进来的?
椒盐挠挠头,眼角余光瞥到了手中琉璃瓶。
还是先把这朵花焚了,出去再说。
她从琉璃瓶中取出珙桐花。四周蓝色火焰像闻到了食物味道的野兽,迅速围了过来。
椒盐在接触到珙桐花的一瞬间,脑中涌入许多片段,像卡顿的电影般在她脑海中放映。
她看见一个赤脚小女孩,倒在雪地里,脸冻得红扑扑的。
她看见小女孩穿上了鞋子,爬上了高高的珙桐树,向远方眺望。
她看见小女孩眼中的欢乐渐渐褪去,染上了忧色,变成了少女的模样。
……
珙桐花燃尽,灰烬落入琉璃瓶中。
祭坛之火渐渐熄灭。祭坛中央椒盐落寞的身影逐渐在众人眼前显现。
巫灯看见琉璃瓶中灰烬,松了一口气,但他很快又皱起了眉头。
“你没有拿到紫骨玉牌吗?”
椒盐木然摇头。
应昽越过人群,飞到祭坛前:“怎么回事?”
椒盐忽然抬起头,看向应昽的眼中充满了迷茫:“我是谁?”
应昽一愣。
椒盐握着琉璃瓶的手紧了紧:“算了。”
她接着解释了刚才在祭坛中被枯繁抢走紫骨玉牌的事。
巫灯在椒盐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脸上震惊之色难掩:“居然是他……”
应昽问:“他怎么了?”
“劳神君挂心,不过是冥府一个小小的囚犯。”
枯繁,居然是冥府的囚犯吗?
椒盐的注意力很快被巫灯的下一句话吸引。
“椒盐仙子不必着急,老朽亦有一块冥主娘娘赏赐紫骨玉牌,可为神君和仙子开路,送二位回归天界。”
椒盐发出尖锐爆鸣:“你们明明可以直接送我们回去!搞这么多花样干什么!”
巫灯迟疑道:“这……看仙子和娘娘颇有缘分,想请仙子送娘娘最后一程……”
一提到冥主,椒盐的神情便缓和了不少:“好吧。”
终于可以回去了,椒盐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这个地方诡异的东西太多了,还是天界充满阳光。
再说,她头上这朵宿胭花也需要阳光雨露才能快快长大!在这种阴森的地方待久了不利于小朋友的健康成长。
椒盐在巫灯的指引下完成了幽冥花会的所有仪式,算是做了个称职的幽冥花魁。被黄泉乡和冥府的那些人虔诚地注视着的时候,她一开始还怪不好意思,后来也就渐渐习惯了。
将珙桐花的灰烬洒入黄泉的一瞬间,她好像心里忽然缺了一块。
好像失去了什么。
一切仪式顺利完成,巫灯也按照约定,用紫骨玉牌打开了天界和黄泉乡的通路,将椒盐和应昽并应昽抓着的琥珀枫,一同送回了天界。
椒盐刚落地,还没站稳,一只黑色小狗就汪汪叫着冲她扑了过来。
就算躺尸每个月也要诈一次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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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幽冥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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