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卉放下帷幔,从内室走了出来,坐在花厅望着滴漏发怔。
高奶娘放轻步子进屋,小声:“卉娘子,昨儿个白马寺住持送来帖子,请您三月初三去寺里坐诊。”
“知道了。”
一灯如豆,盈盈火光照得美人面越发动人,好像一朵盛开的牡丹,千娇百媚。
高奶娘每次看见沈卉这张脸,就觉得惋惜,这么好看的人,竟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她来得晚,不知道内情,只听说卉娘子在宫里当医女时嫁过人,可惜那个男人短命。
高奶娘顿了顿,提醒说:“三爷赌债的事,卉娘子想好怎么办了吗?您别怪奴婢多嘴,赌钱那种事有瘾,这次还了,没准什么时候他又去了。娘子心善,但也应该多为自己,为小小姐考虑。”
这也是沈卉正在想的事。
身为家中长女,她问心无愧。少时父亲去世,她卖身为奴,赚钱养弟弟妹妹。出宫后,又用攒下的钱,为弟弟置办商铺良田,为妹妹准备嫁妆。
从前她也想过分家,但那时沈荷还未出嫁,又顾及着自己一个寡妇,自立门户后恐多是非。
但不分家,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两个弟妹虽然不说,但沈卉清楚,她们看不起自己,也看不起翘翘,背地里没少说闲话,至于两个弟弟,早该自立了。
思索一番,沈卉不想再等了。
沈卉说了想分家的事,高奶娘高兴坏了,“早该如此,卉娘子有本事,独立出去日子肯定能过好。只是……”
“只是什么?”
高奶娘道:“世道艰难,尤其女子。卉娘子不如再找个如意郎君,一来后半生有个依靠,二来小小姐也不会被人非议了。”
说起这个,沈卉陷入长久的沉默。
年少时,她也曾付出真心,可惜爱意如流水,一去不回头。那是个满嘴谎话的男人,没担当,最后还想害死她。
沈卉心灰意冷,早已不再寄希望于情情爱爱。
幸好,她还有女儿。她的翘翘,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姑娘。
沈卉闭眼,“不必再说,一个男人而已,可有可无,我自会为翘翘打算。”
分家是大事,既决定了,秋水院就准备起来。
这几年沈府各房钱财都是独立的,账目清清楚楚,但大家都知道,最有钱的,还是沈卉。
考虑到弟弟妹妹分家后的日子,沈卉细细理了一遍手中的银钱,决定再给各房三千两,也算全了兄弟姐妹的情谊。至于二弟的赌债,她出三千两,剩下的沈仲扬和祁氏卖地卖商铺凑一凑应该也够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没几日,分家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了各房院中。
浮曲院。
沈仲扬已卧床多日了,赌场的人可不是吃素的,下手一个比一个狠。那天他在祁氏的哭声中被抬回屋,身上皮开肉绽,骨头都断了好几根。
这会,沈仲扬趴在床上,听他的妾室唱小曲。
祁氏甩着帕子进来,撇嘴冷笑,“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思花前月下。”
祁氏二十出头,柳叶眉丹凤眼,身上有股精明的劲儿。沈仲扬的妾室看见她,躬身福了福赶忙退出去。
“你急什么?”沈仲扬不满道。
祁氏喝下一大口茶,等下人们都走了,才低声道:“你的赌债,四千五百两,上哪儿去凑?”
他们院本就不宽裕,这几年沈仲扬痴迷赌钱,更是把田地商铺赔进去一大半,如今百两银子都凑不出来。
沈仲扬悠哉游哉道:“你别急,等我好了再去一次赌场,肯定把钱都赢回来。再说,还有长姐呢,长姐手里闲钱多,先找她借。”
“哼!”祁氏冷笑,“你长姐正计划分家呢。”
“什么?分家?”
祁氏:“前几天,我买通了秋水院的翠儿,她告诉我长姐准备给各房三千两,然后搬出去,看来不打算管我们的死活了。”
沈仲扬一听,粗略算了算,感慨:“给各房三千两,长姐真有钱啊。”
“呸!她给我们三千两有什么用?能还清你的赌债吗?她一个寡妇,带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要我说,长姐手里攥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后半辈子还不是得依靠你和二哥。”
沈仲哎了声,“是这个理儿,长姐再有钱,毕竟是个女人。”
还是个没了丈夫的女人。
夫妻二人长吁短叹,为银子发愁。
天渐渐黑了下去,祁氏点燃灯火,越想越不痛快。
她早就看沈卉和那个小拖油瓶不爽了,沈卉有钱,却自己吃肉,只肯分一点汤给他们,那个小拖油瓶又呆又傻,沈卉还宠得跟眼珠子似的,要什么买什么,惹得宏哥也缠着她,要这个要那个。
祁氏娘家是高陵县的商户,家里有两个哥哥。去年祁氏的大哥大嫂意外去世,留下的财产由她和二哥平分。
亲哥哥去世,祁氏难过了一阵子,可那点难过,很快就被到手的钱财冲淡了。更别说,沈卉和她又没什么关系。
祁氏不禁想,要是沈卉没了,秋水院的银子……岂不是他们就能分了?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
沈仲扬一听,大惊:“你胡说什么,她……她毕竟是我的亲姐姐。”
没胆量的男人!
祁氏冷哼,讥笑道:“那你就等着下个月赌场的人上门,打死你,打死我们宏哥儿。”
沈仲扬心乱如麻,他很清楚,家里是真的拿不出钱来了,也早就眼红长姐的财产。可是,沈卉是他的亲姐姐。
祁氏继续游说:“找几个人,做得干净点就行了,三月初三就是机会。”
“你闭嘴!”沈仲扬低声咒骂:“让我想想。”
*
不久后,三月三到了。
三月初三,上祀节,时人崇尚佛法,每年这天,白马寺有施粥免费看诊的传统,引得百姓全体出动,万人空巷。
沈卉受邀坐诊,一大早带上翘翘和高奶娘出门。
白马寺就在高陵县境内,马车一个时辰就到。翘翘窝在娘亲怀里,听高奶娘说白马寺斋饭如何好吃,虽都是素菜,却花样百出有二十六道,豆腐清炒蜜豆,红茶糯米藕,扶风清汤面……
听到最后,翘翘吞咽口水,已经等不及了。
到了白马寺,只见香客摩肩接踵,来往不绝。马车停在寺外,下车后,翘翘三人被小沙弥引着去了一间独立的诊室。
诊室不大不小,物品一应俱全,等在外头的都是女子。沈卉放下医箱就忙碌起来,翘翘皱起小脸,知道娘亲又顾不上她了。
沈卉哄她:“你自己玩儿,忙完了娘带你去拜菩萨吃斋饭。”
“好吧。”翘翘不想打扰娘亲做事,答应下来。
诊室后方有处庭院,早春三月花朵都开了。翘翘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摘野花,一抬头,忽然看见前方有一只小猫。
小猫毛色雪白,眼珠子是蓝色的,看见生人害怕,噌地一下跑远了。
原本蔫巴巴的翘翘一下来了精神,扭头朝屋里喊:“娘,我去看小猫。”
“别跑远了。”
她应一声,兴冲冲追着小猫,边追边喊:“猫猫,等等我呀。”
寺庙多山和石阶,翘翘心急火燎地追出去,不知追了多远,一不留神脚踩到滑溜溜的苔藓,摔了。
这下摔得不轻,“咚”的一声,翘翘扑在地上。
“哎呀——”翘翘小手都摔疼了,站起来嘟噜噜抖抖身上的杂草和泥土,一抬头,哪还有猫猫的影子。
没追到猫,还摔疼了,越想越委屈,翘翘眼睛就红了。
*
三月初三,也是慧空大师的圆寂日。白马寺举行了一场法事,上完香,李元煦从后门出来,沿着曲折山道漫无目的地前行。
他手掌撑额,双目微闭,眉心蹙起浅浅的褶皱。刘进忠一看便知,太子的头疾又犯了。
太子喜静,尤其犯头疾的时候,最不喜旁人多嘴,但刘进忠还是斟酌着开口,“殿下,不若去后殿歇一歇,请随行太医施针。”
“碌碌庸才,无用。”
春日暖阳映照,在那张昳丽的脸上切割出斑驳光影。他眼眸微垂,掩下一闪而过的阴翳。
太医诊不出头疾由来,李元煦却清楚得很。景安帝视他为灾星,早年他在白马寺修行时,曾数次指使人下毒。也是他命大,中毒后竟没死,只是染上头疾。
宫中太医束手无策,刘进忠又说:“不如奴婢再去民间寻大夫来试试?”
“不用,随便走走即可。”
绕过一个拐角,忽听林间轻轻的抽泣声。定睛一看,是个认识的小姑娘。
开春天气渐暖,小姑娘今儿穿了件鹅黄短衫和嫩绿襦裙,扎两只小揪揪,看上去古灵精怪的。不知受了什么委屈,又在哭,脑袋一点一点,两只小揪揪在空中化出一道圈。
这姑娘,眼泪怎就这么多。
不过,听闻她轻柔的哭声,头痛好像……又缓解一些了。
刘进忠也看见了翘翘,眼睛一亮,“殿下,是沈医师的女儿。”他是真心喜欢这孩子,长得漂亮又乖巧,就是太喜欢哭了,刘进忠讪讪,“沈姑娘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李元煦:“把人叫过来问问。”
很快,刘进忠把人带到了跟前。
翘翘看见他们,也认出来了,是上回入宫见过的那个人贩子,他怎么也在这儿?
李元煦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耐心,淡淡问:“为什么哭了?”
“我……”翘翘如实说:“追小猫。”
“追到了吗?”
“没有。”翘翘瘪着嘴,“还摔了一跤。”
她的眼泪浅,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吸吸鼻子,不说话了。
刘进忠见状,赶忙蹲下哄她,夹着嗓子,“可是摔疼了?”
“疼。”翘翘伸出脏兮兮的小手,“等回去了,要娘亲帮我呼呼。”
李元煦唇角轻牵,嗤了句:“娇气包。”
这句声音不大不小,可翘翘听见了,她眨眨眼睛,“你说什么?”
“说你是娇气包。”
翘翘是个好学的孩子,不懂就问,她抓抓小脑瓜,认认真真地请教:“娇气包是个什么包?我只知道牛肉包,豆沙包,这个娇气包,却从来没听过呢。”
“……”
林间一阵静默。
李元煦闭眼,无奈地解释:“不是吃的。”
更新都在晚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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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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