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雪,原本冷清静谧的竹园,在皑皑白雪中,越发萧索凄凉。
许是昨个吹了风,宋听竹头脑昏沉,直到巳时也未能清醒,柳嬷嬷伸手去探,被掌心滚烫的温度惊到。
“禾哥儿,快去东院儿支银子请大夫!”
“哎!”
青禾将帕子塞进红梅怀中,眨眼便没了人影。
焦急等待小半个时辰还不见人回,屋内二人皆是一脸担忧。
红梅道:“嬷嬷您守着二少爷,我去外头瞧瞧。”
刚出门,便瞧见青禾领着大夫匆匆进了园子,她连忙迎上前。
“禾哥儿,你脸怎么了?”红梅盯着青禾,满眼气愤,“东院儿的人对你动手了?”
青禾左脸颊高高肿起,嘴角隐隐带着血丝。
他偏过头不在意道:“没事,二少爷如何了?”
红梅红了眼眶:“还未醒呢,大夫您快进去瞧瞧我家少爷吧。”
老大夫一路赶来气喘吁吁,然则人命关天,由不得他多做休息,一番诊治下来,老大夫捋着胡须摇了摇头。
“你家少爷这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老朽治不了,只能帮他施针暂缓痛苦。”
多年来三人找过许多大夫,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只是每次听到这话难免又是一阵伤心失望。
柳嬷嬷擦擦眼角,唤青禾将人客客气气送出竹园。
半刻钟后,宋听竹悠悠转醒,他望了眼虎口处因施针留下的青紫色痕迹,虚弱又无力:“嬷嬷不用难过,人固有一死,而且我想娘亲了,不知道她在那头过得好不好。”
“别胡说,禾哥儿请了云游大夫,说你这病能治,只是得打起精神才是,自个儿都不爱惜着自个儿身子,旁人便是再担心也无用。”
柳嬷嬷眼眶发涩,说着安慰话,将手里汤药递上前。
红梅立在青禾身旁抹着眼泪。
宋听竹在柳嬷嬷看顾下乖乖喝过药,抬眸见禾哥儿脸颊肿起,眉心微拧。
“宋蕊儿动的手?”
青禾身形微顿,不等他回答,红梅便抢着说道:“除了她还能有谁,夫人可不屑同我们这些个下人动手。”
“人呢?这竹园怎的半点规矩都没有,大小姐来了也不知道出门迎接。”
外头传来丫鬟傲慢嚣张的叫嚷。
青禾听见心里升起担忧,大小姐不喜二少爷,向来鲜少踏进竹园,每回过来不是挖苦便是嘲讽,今日前来定然也不会说些好话。
他看向靠在床头,没什么精气神儿的人,“我去把人支开。”
宋听竹却道:“不必,让人进来吧,我恰好有话要跟宋蕊儿说。”
片刻后,宋蕊儿仿佛里头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般,用帕子遮着口鼻,一脸嫌弃地踏进屋子。
“听说二弟病了,我过来瞧瞧。”
她左右打量一番,见宋听竹果然一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模样,帕子后的嘴角轻轻牵起,继而擦着眼角,装作心疼关心起来。
“二弟怎的病成这个样子?脸色差的姐姐险些没认出来。”
这话说得,宋听竹虽病着,容貌没有多大变化,依旧能瞧出昔日的精致漂亮,她这么说不过是想借机打压一番罢了。
宋蕊儿自小生得好看,爹疼娘爱,平日没少受人吹捧,但自从她爹将小娘娶进门,生下一个小哥儿后,这份殊荣便换了人。
宋听竹小时病得没这般严重,眸子圆滚滚、脸颊圆乎乎,玉雪可爱又乖巧聪慧从不闹人,周岁宴后浔阳百姓无人不知,宋家二少爷冰雪聪颖,比那位大小姐有过之而无不及。
又因柳小娘年轻貌美,宋兴安对她很是宠爱,连带着对庶出的二儿子也是疼爱有加。
宋夫人倍受冷落失了宠,宋蕊儿几次三番听见宅子里下人说三道四,便将人记恨上了。
然而好景不长,两年后柳小娘病故,宋听竹被遣往竹园养病轻易不得外出,日子久了,浔阳百姓慢慢将其忘却,每每谈起,只晓得宋家有位知书达理、容貌姣好的大小姐,便是有人记得还有位二少爷,也只用病秧子来称呼。
言归正传。
宋蕊儿态度如何,宋听竹并不在意,他面色平静,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曾说,直接开口向她讨要青禾与红梅的卖身契。
“你要他二人的卖身契做什么?”
宋蕊儿睨着眉眼跟柳小娘宛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二弟,心里别提多厌恶。
哼笑一声,嘲讽道:“二弟真是大度,还没进门,就想着给自家夫君纳小妾了。”
想起她的好二弟还不知晓代嫁一事,掩着嘴角幸灾乐祸。
“对了,二弟怕是还不知道,家里替你寻了门顶好的亲事吧。二弟不喜热闹,那刘家远离闹市,且山清水秀、民风质朴,二弟去了定然欢喜。”
宋听竹喉咙有些发痒,捂着唇瓣咳了两声。
本就离得远的宋蕊儿,见状嫌弃地往后退了小半步。
宋听竹看着她,面色比方才更加苍白。
“可我听说这门好亲事原是长姐你的。”
宋蕊儿心头一跳。
他竟知道!定是青禾跟红梅这两贱人将此事说了出去。不过那又如何,娘让下人将竹园看管的密不透风,宋听竹病秧子一个,是决计跑不掉的。
“二弟不觉得你比我更适合这门亲事吗?”
既如此,也没必要再装,她脸上恶意不加掩饰,言语讥讽:“一个是不受宠、病得要死的庶出子,另一个是妄想攀上枝头做上等人的乡下泥腿子,两个岂不般配。”
“正如长姐所说,我重病在身,若在成亲之前去了,这婚事自然还是长姐你的。”
“你威胁我!”宋蕊儿捏紧帕子。
宋听竹面不改色,与她对视道:“长姐觉得是便是。”
见他承认,宋蕊儿气得面色涨红。
“好!好得很!”
等你嫁去那饭都吃不起的刘家,看你还如何嚣张!
她狠狠瞪了眼床上的人,随即甩着衣袖,怒气冲冲离开竹园。
青禾掩上门,嗓音沙哑:“少爷,您不必为我们做这些的。”
大小姐一向心眼小,二少爷出嫁在即,此时将小姐得罪了去,怕是会在夫人那边说嘴,给二少爷使绊子。
红梅也是一脸担忧,绞着手指头不知所措。
宋听竹轻咳几声,喝过柳嬷嬷递过来的茶水,缓和片刻,略带疲惫地道:“宋夫人留你们在竹园,是为了监视我,这些年你与红梅待我如何,她不可能半点不知情,若我走了,定会找你们二人麻烦。”
柳嬷嬷接话:“离开宋家也好,你们也许久未曾回过娘家了,回去让家里相看个好夫家,安安生生过日子。”
红梅闻言,立马红了眼眶:“红梅不嫁人,红梅想继续跟在二少爷身边伺候。”
“傻孩子,女子跟小哥儿哪有不嫁人的,说出去叫人笑话。”
窗外寒梅待放,宋听竹捧着手炉,遥望枝头。
嫁人有什么好,娘当年若是不曾嫁进宋家,便不会郁郁而终。
“咳咳——咳咳咳……”
“二少爷!”
“窗子怎的打开了,青禾快去关严实了。”
“哎!”
竹园内一阵兵荒马乱,药香缭绕至深夜。
翌日酉时,东院那头遣人将青禾、红梅的卖身契送了来。
宋听竹将契书还与二人,又让柳嬷嬷各包了五十文钱。
“虽少了些,用来做个盘缠应当是够的。”
说来引人发笑,堂堂宋家二少爷,能支配的银钱不过百文,手上这半两银子便是他全部积蓄。
二人没接,异口同声道:“少爷,这钱我们不能要!”
青禾将荷包搁在矮桌上,“少爷不必破费,您已经帮了我们很多,我跟红梅这几年也攒下了些银钱,足够用来讨生活。”
宋听竹没再坚持,夜里唤来柳嬷嬷,让人将铜板偷偷塞进二人包袱里。
三日后,除夕夜。
宋家宅院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宋听竹所居的竹园,却冷清依旧。
窗外寒梅盛放,宋听竹唤红梅折来一枝,别在床头。
入夜,屋内烛光闪烁,宋听竹喝过汤药,听着外头阵阵爆竹声,合眼陷入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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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卯时未过,天尚且黑着,一顶小轿自宋家后门抬出,晃晃悠悠出了城门。
两个时辰后,拐进一处泥巴路,轿夫体力不支,脚下一滑,轿子倾斜半寸,便听里头咣当一声闷响。
“哎哟,当心着点,摔了人要你们好看!”
一旁穿着花衣、头上簪着红花的胖妇人,捏着嗓子低声训斥。
“后头的跟紧些,再有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她扭身,朝后招手。
“不是说宋家二少爷不受宠吗,嫁妆咋还这么沉?”
“都在箱子里装着谁知道是啥,说不定是石头呢。”
“宋家家大业大,还缺这点银钱?”
“这你就不知道了,越是富贵人家,腌臜事儿越多。”
“咱都走这么久了,轿子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人怕不是被下了药吧。”
“十有**,早上那会儿我瞧见那位浑身软绵绵,是被下人架进轿子的。”
“外头都传宋老爷宅心仁厚,宋夫人教导子女有方,现在看来多少掺了水分。”
几个抬箱的汉子,小声谈论。
蒋媒婆耳朵尖,闻声赶来,叉着圆腰扬声教训:“胆敢私下议论主家长短,工钱不想要了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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