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
巍峨禁庭,宝华万道,富丽堂皇。
冗长宫道上传来一阵窸窣脚步踏响。
內侍躬身小心翼翼入内,听见殿内有女子娇声软语,他目不斜视。
“陛下,燕王至——”
案上文书堆积如山,梁帝却并未处理,正在与后妃饮酒。
梁帝约莫四十余岁,并不如往常历代威严的天子,他生的有几分清瘦,一双凌厉的眸略显深凹。看人时像是一只站在高处凝视的隼。
帝虽好老庄,却不禁锢自身**,便是近年身子渐差,身边也总离不开后妃伺候。
梁帝听完禀报,端着酒盏的手顿了顿,嘴间念了句,“燕王......燕王......”
很快面上便浮现出点点激动,不似作假。
他斥退身侧正替他揉腿的妃嫔,“下去。”
丽夫人入宫才不过两年,正是容颜娇美新鲜欲滴的时候,她模样天真性子娇憨,岁数不再的皇帝总是喜欢她这副模样,是以近来颇为宠她。
天真的娘子总是半分不懂时务,只以为还是以前面见朝臣的时候,自己一撒娇皇帝必然要妥协,她仍娇嗔着嘴里呼着不依。
便是她也曾听闻那位小燕王的美名,如何也忍不住想要见上一见那位据传年仅十二便入朝听政,连陛下也屡次称赞其姿容卓绝,芝兰玉树的小燕王。
“陛下,妾也想留在此处见一见,太后前些时日还念叨着说她寿辰将近,担忧燕王今年是来不及赶上了,如今燕王入京,倒正是赶巧了......”
丽夫人娇嗔不依地说着,却猛地瞥见天子幽深发寒的眸光。
“下去!”
顿时叫她心中狂跳,她颤抖着手重披起半褪的云裳,小手在梁帝腰间玉带上勾了勾,这才扭着婀娜身姿告退了去。
“一晃竟是四载,那孩子这些年在封地听说驭下倒是有模有样,好孩子,倒是没辱没他父亲的名声。快、快叫那孩子进来......”
郗珣入内时便听到天子对自己的一番毫不吝啬的夸赞,这往常倒是十分罕见。
若说郗珣对自己生身父亲的回忆,便仅仅停留在十多年来聊聊几面。父子间连寻常百姓也不如,连话也没谈过几句的陌生情感。
可他对这位九五之尊,他的皇舅,却是十分熟悉的。
他不过将将满岁便被父母送入这禁庭之中,那时这龙椅上坐着的天子还是郗珣的皇外祖父。
光武皇帝龙威尤甚,年轻时候开疆辟土,一度将世家权柄削弱,设立里诸多节度使,巩固了中央皇权。
一代天骄,却也逃不过晚年昏庸无道偏听偏信的下场。
光武皇帝并不轻易亲近他们这些晚辈。
面前这位如今消瘦的厉害的皇帝,当年也是身姿伟岸容貌俊美的,天子是郗珣的三舅舅。
郗珣记得年幼时,这位三舅也时常抱起自己,在幼年时的郗珣心中,他对父亲的情感,都归结与这位天子身上。
那时他想着,父亲是何模样?
许是如同舅父这般慈善仁和的模样吧。
后来,三舅做了皇帝,便也渐渐严肃不苟言笑起来,言行中愈发的深似外祖。
郗珣回忆完往事,见那玉阶上的帝王竟亲自走下玉阶来。
“陛下。”郗珣稽首行礼。
梁帝上去扶起郗珣,眼中泛着慈爱。
“身量竟是比朕都高这些了。如今骑射功夫如何?朕记得你幼时喜文墨,总不喜骑射。”
郗珣低垂着眼眸,温煦道:“以往得陛下庇护,还能有几分少年心性,如今臣便是再不喜,也避无可避。”
梁帝见郗珣仍如曾经那般,对自己半分不见外,顿时笑意深了深,他慈爱的拍了拍比他都高出好些的外甥肩头,“自然避无可避,你如今掌着三州百万兵马,可不能再如以前一般。听说西羌数次来犯,朔州兵马将其歼灭数千人,珣儿小小年纪竟有这番功劳,岂非要做朕的冠军侯大将军?”
郗珣面色不见半分迟疑,只谦辞道:“去岁那场寒霜,才叫朔北险赢。”
梁帝一听,当即抚掌道:“这是老天襄助!来年等河间郡平息了,没了内乱,朕定要封你为大将军,珣儿替朕将被西羌夺走的城池皆夺回来。好叫这全天下的世家都瞧瞧,朕的外甥可不比他们差!”
说道最后,梁帝那张青白瘦削的脸上都泛起了红光,俨然忘却他口中不屑的世家,这其中之一便是这天水郗氏。
郗氏......如今站在他面前隐约身量比他还挺拔几分的小燕王,今年还未曾弱冠,便已然立下如此功绩。
那丰神俊朗身姿飘逸的少年郎君金冠束发,迎着室光端立,姿容光华,是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相貌。
一时之间梁帝竟觉室光竟有几分刺眼,似能灼伤他的双眸。
*
自小燕王入京,之后几日便是太后寿宴。
近些年国库空虚,太后体贴黎民未曾大肆操办,可内务府的人却也不敢耽搁。
将寿宴摆出了足足千余筵席,邀三品女眷入场。
舆轮徐动,王公随行,女眷在后殿设宴,梁帝也将筵席设在武英殿。
环阶放眼望去皆是凤乐歌舞,玳席珍馐延绵百余座。
仁寿宫中,此刻也是热闹。
凤楼光曙景,玉廷浮瑞色。
正殿上设有三鸾座,太后左首一名头戴凤冠不言苟笑的女子,乃是齐后。
西侧端坐着另一位面容贞静,双眸柔和的女子,便是与齐皇后分庭抗礼多年的陆贵妃。
一后一妃东西而坐,纵然并无相争之意,也无端将前朝风雨带入了这风雨摇摆的后宫。
齐太后,齐皇后。
曾有人笑称,齐氏是当惯了国丈,要将承恩公变作世袭爵位了去。
话虽惹笑,却也半分不假,不过齐氏却也是出师有名,出自的便是与郗氏并称北郗南齐的齐氏,出过四位皇后足足九位丞相。
只不过自前朝起的门阀混乱,当年一等门阀颍川齐氏尾大不掉伤了根基。
纵然有如今的齐皇后是为国母,皇后却亏在没有子嗣,且又不得帝王喜爱。
照理当今天子与皇后明明是嫡亲姑表姐弟,齐后却被一个后来居上寒门出身的陆贵妃频频压制,也叫前朝自诩身份血脉高贵的世家们都跟着颜面无光。
不过比起皇帝一手捧起来的陆氏,齐皇后虽膝下未曾有一儿半女,凭借世家出身赢得朝臣世家的支持,又有太后姑母的偏帮,也算稳坐皇后之位。
今日这仁寿宫中,太后端坐主座,头发有几分花白,却是精神抖擞气色红润,方才连饮了几盏酒,瞧着只怕比旁边那些年轻女眷们还要多些精气。
齐太后素来好风雅,这日兴起便叫殿中诸多未出阁女郎做些即兴诗来传看。
往日里作诗倒是不难,可也总的叫人字字句句斟酌个把时辰,如今这太后忽然兴起叫宫人端来笔墨考核的,不过须臾间如何能写的出来?
女眷们支支吾吾,宫中几位公主年岁都小,参与不了这般场合,她们顿时没了主心骨,半晌落不出半个字来。
等一炷香烧完,便有穿着青衣的内宦依次收了文墨,传去给上首太后皇后等几位瞧。
太后连着瞧了许多张,不禁蹙起眉头来。
太后久居后宫却也时常听闻,前朝那些世家女郎多么文采出众,扫眉才子,如今一番查看想必是人云亦云罢了。
见太后如此,筵席的气氛有几分停滞,善解人意的陆贵妃便连忙笑道:“今日来此的娘子们年岁都偏小些,想必也还是爱玩耍的年纪......”
陆贵妃正说着,却忽地看到太后手间一顿。
太后欣喜问道:“浩荡风云寿,荫德水长流。这句倒是不错,不知是哪位娘子所作?”
太后话音落下,众人反复默念着这首极其应景的词,都暗道不错,旋即便有一扎双鬟,着霞锦如意贡缎雪纱裙,金边琵琶襟外袄,眉目娇俏的小娘子从席间起来。
“回太后的话,此诗是臣女所作。”
她一出席,才惹得众人一连惊讶。原因无他,能做出这等诗文的姑娘竟是一位幼学女郎,当即便引得殿内一阵惊叹。
陆贵妃认出小女郎身边容貌出众的母亲。
能叫陆贵妃面熟的自然不是闲杂人等,李氏出嫁前便素有贤名,便是在京中都难有人不知。夫家又是素有关中豪族,文才之首的琢郡常氏。
生了个小小年岁便能做出此等诗文的女公子,倒真是家学渊源。
陆贵妃遂笑问:“可是常家的姑娘?不知今年年芳几何?”
常令婉清亮的眼眸看向身后的祖母母亲,二人皆是朝她颔首。
“回娘娘的话,小女三月生辰,才过十岁生辰。”令婉口齿清晰毫不露怯,年纪小小仪态已是出众。
陆贵妃比起盛装凤冠的皇后,这种场合并未从服饰上彰显自己身份,似乎更是有意避让,只梳十字髻,佩金步摇,面容更是避开了涂脂抹粉,只淡扫峨眉,比皇后略浅色的口脂。这般却也显得十分平和近人。
她朝着常令婉和善笑道:“都道常氏族中子弟出息,今日一见这位女公子果真如此,便是常氏稚女也毫不相让,才将将十岁大。叫本宫瞧啊,等再长几岁这位女公子该是京中第一才女才是。”
常令婉头一次参与这等宴会,难免有些无措和害羞,被人这般夸赞,羞红了面容。
偏偏常家人都是好相貌,常令婉正是唇红齿白玉雪聪明的年纪,这般只更显得她娇憨惹人怜爱。
顿时惹得女眷们跟着掩唇笑了起来,皆是怜爱无比。
常岱这几年官运亨通,常家又是世族之家,家风自然不差,顿时便有贵妇们心中留意了这位生的玉雪聪明的常家女郎,纷纷探听起这位常家女郎来。
十岁的年纪,再过两年可不正是谈婚论嫁的好时候?
奈何常家在京城虽是出名,常岱却是外放多年才回的京城。
旁人自然不甚清楚他的家中事,只能与常氏相熟的女眷探听消息。
曾经与李氏有过点头之交的淮安侯夫人便有些诧异,问身旁另一位夫人,“这就是惠风随她丈夫去任上生的那位姑娘?才几年啊,就这般大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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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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