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明煦走上木阶,抬手敲门,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请进”,推门而入。
屋内右边有一扇大开的窗,窗下摆着一张矮脚长桌案,案上堆着书卷,一位和尚正坐于案后,面带温慈的微笑道声佛号。
“请问可是悔过?”
“正是贫僧,请坐。”和尚看向叠得整齐的四个蒲团,“地方狭小不便,委屈两位贵客。”
“是我们叨扰了。”牧明煦拿起两个蒲团,铺在桌案的另一边。
两人就坐后,悔过打量着他们,率先开口:“请问两位施主特意跑到这后院里是为何事?”
“悔过大师是否认识徐久崖?”牧明煦直接开门见山。坐在一旁的易雪汐鼻翼微动,若有所思地端详悔过微微发红的脸色。
“认识。”悔过坦然应道。
牧明煦暗念,若是和徐久崖关系颇深,有人突然跑来询问,一般情况会警惕他们。但从悔过的神色看来,似乎过于镇静。
“大师是否知晓徐久崖已经离逝。”
悔过颇是感慨地道声佛号,不禁悲从中来,叹道:“刚从施主口中得知,没曾想他竟已去了。”
“他离世前留下一封信。”牧明煦故意止住话语,观察他的神色。
“哦?”悔过奇道,“请问信在何处?”
牧明煦拿出仅剩三指宽的信封递过去。
“这是?”悔过接过翻看,讶道,“施主……”
“我本想替他将此信送到你手中,不过被一群黑衣人抢先夺走,我只抢回一小部分。”牧明煦道,“此次前来是想请教大师对这封信之事有无头绪,或是他曾有事请你帮忙,而信与此有关。”
悔过蹙眉苦思,须臾,一脸可惜地摇摇头:“并无头绪。”随后叹了一声,“此乃天意。”
听他说来有一股天命不可违的遗憾感,易雪汐奇道:“你不好奇信的内容?不好奇他为何要留信给你?”
“一切皆有天命,我该知道的时候,它自会到我的手中。”
易雪汐将身站起,面无表情绕到桌案一侧,伸手从桌底探进去,摸出一壶酒,挑眉笑道:“酒是想让你喝它,自己跑到你手中?”
看见那酒壶,牧明煦神色淡然地直视悔过,方才进门的时候,他便闻到淡淡的酒香。易雪汐自然也闻得酒味,不仅如此,她见悔过的脸色略带微红,屋子里不闷热,不像是闷出来。
趁着两人说话之时,她专注观察屋内和留意酒香,眼睛瞥见藏在桌案底下露出的一小角酒壶身。
悔过面上全然没有被抓到犯戒时的害怕尴尬神色,反而煞有其事地说道:“施主悟性极高,佛门中有鲜有人能够参透。贫僧看施主颇具慧根,与其留在尘世这个苦海,不如……”
易雪汐眯起眼盯着似乎连佛祖都能骗过去的和尚,拿着酒壶在他鼻子附近晃来晃去,瞧他两眼放光样子,问道:“你当真对徐久崖的那封信毫无头绪?他能指名交给你,以前多少会跟你透露过。”
“他跟我说过的话没有上万也有上千,哪记得。”
“酒香记得吗?”
“记得,它在面前,怎会忘记?”
“寺里的戒律还记得?”
悔过一顿,知她话里的意思是想把酒送到住持那里,当即收回垂涎的目光,庄肃道:“自住持替我剃度以来,三千烦恼丝尽皆落了,唯独剃不落这酒啊。贫僧当知道此事后,心中早已经有觉悟,既然被发现,一切皆是天命。”
语气说来情感至深,他偷偷觑看易雪汐的脸色是否有所触动,这一眼吓得他心惊不已,只见易雪汐将酒壶拿到门边,壶口倾斜。
“别倒。”悔过喊道,“这里是深山老林,要出去带一壶酒回来非常难,尤其徐施主没再来以后就更难。”
易雪汐和牧明煦互视一眼,后者说道:“它是留还是不留,要看大师是否合作。”
悔过来回看看牧、易两人,不满道:“两个娃娃都不学点好的。”
“谁是娃娃。”易雪汐作势要倒,“你这个假正经的酒和尚。”
“等等。”悔过忙阻止,“什么假正经,此乃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世人若学你,如同进魔道。”易雪汐立即驳道。
“真是伶牙俐齿。”
看悔过在易雪汐那里讨不了好,牧明煦看好戏般勾起唇角。
悔过见状,轻轻地冷哼道:“还笑,你将来有苦头吃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牧明煦不解道。
悔过瞥了眼易雪汐,自她进来的那一刻,便看出她是女子,只是没有拆穿她罢了。对于牧明煦的反应,悔过权当为了避免易雪汐的身份暴露,是他故意装作听不懂。
“好了,拿回来吧。我告诉你我知道的。”悔过没有再自称贫僧。
他看着酒壶回到面前,伸手去抓,易雪汐快速收起,说:“先说再赎。”
“声明一点,我知道得真不多。”
“无妨,请说。”牧明煦道。
“徐施主是挺好的一个人,我被他发现偷喝酒后,绝对没有像你,”悔过指着易雪汐,恨恨道,“威胁我,反而偶尔带酒过来闲聊。”
难怪小和尚不清楚徐久崖有无常来,他既然带酒来,是要避开他们。
“一回生二回熟,他送酒过来,与我谈天说地。”悔过瞧见易雪汐古怪的小眼神,面不改色道,“随意闲聊些小事,不过最后一次他提及自己身体状况不大好。”
“他是得了什么病?”牧明煦道。
“好像是很久以前受过伤,现在年纪大了,旧伤总是发作。他说每每发作时,总预感自己命不久矣,想托我将一些东西带到逢息。”
“什么东西?”
“没说。我以为他会下次带过来,结果自从那次之后便再没有来过。”悔过深叹一声,“原来不在了。”
“你知道他有一个儿子吗?”牧明煦忽转话题。
“知道,叫徐怀策。”
“他为何要把东西托付于你,却不交代给他儿子?”
“你得自己问他。”悔过耸耸肩道,“在我看来,大概是不想让儿子掺和进他以前的事里,而我是个局外人,不会多问又安全,正如你们突然跑来问他的事,我不会多问你们到底是何人,以上是我的猜测。”
牧明煦沉吟道:“徐久崖有没有提过要带给何人?”
悔过提起笔,在空白的纸上写道“吴持仁”。
“听说是住在河边。”悔过搁下笔,向易雪汐伸手,道,“该说的我都说了,酒还我。”
易雪汐仍旧提着酒壶,转向牧明煦,问:“他的话可信吗?”
“可信。”悔过抢先道,“你不相信,可以不去逢息,或者是去把信抢回来,将东西带过来,我亲自前去逢息,替徐施主走这一趟。”
“还给他吧。”牧明煦道,“现在除了相信他,没有别的选择。”
“对酒发誓。”易雪汐道,“假如骗我们,这辈子都不能喝酒。”
“没问题,我悔过发誓,如果骗你们,这辈子都不能喝酒。”
易雪汐见他干脆,便把酒还给他。
“我们先告辞。”牧明煦将身站起,目光掠过残缺的信封,想起那群黑衣人手中的另一半,提醒道,“还有一事,另一半信封有你的名字。”
悔过蹙起眉头:“你是指抢去另一半信的人可能会来?”
“可能会,可能不会。视那封信的内容而定。信里有他们想要的消息,大概不会绕路跑来找你。”
反之,则会特意来一趟。悔过手掌抚过自己光滑的头顶,苦恼道:“他们跟你一样好说话?”
“他们喜欢用刀剑说话。”易雪汐道。
“你最好躲几天。”
“多谢公子建议。”悔过马上起身,着手收拾东西,“我去找住持,外出避几天,不对,是云游几天再回来。顺道找些好酒喝。”
看他的样子乐在其中,牧明煦露出无奈的笑容,和易雪汐一起离开庚明寺,前往逢息。
四天后。
抵达逢息的牧、易两人在一家名叫丰饶客栈住下。
店伴领着两人上二楼的客房。两间房隔廊相对,易雪汐的一间窗口面对街景,牧明煦的则是对着客栈后院。
易雪汐随意扔下包袱,转脚跑到牧明煦的房里打开窗户,今夜只有一轮黯淡的月亮孤独地悬于夜空,看起来有些寂寥。
与此相对,楼下后院空地却非常热闹。两辆双轮木车,上面各放着一口大箱子。守在车旁的人清一色穿着深蓝衣服,他们搬来一张长凳坐着,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下面是什么人?”易雪汐好奇道。
“是镖局的人,后院那里今晚被他们包下。客官还有什么需要?”
牧明煦将包袱放到桌上,问道:“向你打听一件事,有没有听说过吴持仁,住在河边。”
“没听说过。”
“没事了,送些热水到我们房间。”牧明煦取出小碎银打赏给店伴。
“好,马上准备。”
待店伴走后,牧明煦走到窗边看向楼下:“两口箱子,几个人,你倒是看不厌。”
“我本来是在猜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本来?后面呢?”
易雪汐的目光瞟向墙边的一棵树,说道:“你看那里。”
牧明煦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今晚月亮不明,树影暗如墨,他定睛瞧了一会方隐约间看见一只在黑暗中显得突兀的眼睛。
“人?”
“是啊,而且是伤一只眼的人。你猜他想做什么?劫镖?”
“不太可能,除非不只他一人。”
“或许他是先行来查探,然后在前路设埋伏。”
“大概吧。”牧明煦再次瞧着后院的人,从声音听来似乎有不少人,“镖局人多,且大多会武功,即使设下埋伏,也不容易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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