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梦锦抬起头,正对上浮玉直直的目光,丝毫不躲避。
“有啊。只是不知公子要以何物来换?”她回问。
对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坦荡荡地张开双臂,“以身相许如何?”
“呵呵,那公子还是请收回吧。”陈梦锦睨了这口出狂言的“登徒子”一眼,接着缓缓道来,“作为交换,我便要你腰上的这枚玉佩。”
他当下沉默了片刻,伸手附在那玉佩上。
“不可啊主人!”他两边的小厮慌张地想要阻止,却被他的眼神制止,双双后退了一步。
“好。”他信口答应,小心扯下玉佩放在陈梦锦手中。玉佩那时还残存着故人的体温,温热得很。
陈梦锦顺手将它藏进衣袖深处,偏过头示意打扮成小厮的侍卫掏出通行文书来。
“诺,此乃通行文书。”
“多谢。”浮玉拱手,微微俯下身。“在下告辞,后会有期。”
随后主仆三人牵着马往南边寒铁关的方向走去了。三个人、一匹马,白衣吹拂桑麻,鸦叫猿啼,这幅场景有些决绝。
“陛下,”小翠在一旁担忧地出声,“那通行证......”
“假的。”陈梦锦坦荡荡地回答,随后勾唇一笑,“那可是我亲笔所书。”只不过通过城门须要盖上将军印才行。
-
那一日之后,陈梦锦是从寒铁镇的边关监狱大门口接到浮玉出来的。
浮玉的白色丧服此刻都已经沾染上灰尘和脏污,他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一边,有些狼狈。旁边的小厮也都多少挨了打,脸上挂了彩。
他在小厮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然后一眼就看见了大咧咧堂而皇之地站在门口的陈梦锦。
陈梦锦身着宝蓝色镶花盘锦长裙,披着褐色大氅,正站在一架看起来昂贵十足的马车旁,一脸和善地盯着他。
“幸会啊,浮玉公子。”
对方脸色显露不虞,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挪开了,不愿再正眼看她。
“骗子!”
“好你个骗子,竟敢骗我家公子!”两个小厮义愤填膺,撸起袖子就要过来抓她。
“小申,小年。我们走。”浮玉低声说话,抬手制止了他们,随后转身避开陈梦锦一行人,朝街上走。
陈梦锦也不着急,只是不紧不慢在他身后跟着,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直到对方的脚步停下。
她慢悠悠走到他身旁,装作疑惑不解地问,“公子怎么不继续走?”
然后她又恍然大悟一般,愉悦地笑出声来,“啊,原来是因为身无分文哪。”
浮玉攥紧拳头,咬了咬后槽牙,然后僵在原地没动,不出一语。
陈梦锦凑到他跟前,“其实我也并非有意,你们一行三人能如此迅速出狱,那还多亏我用了好些钱财打点狱卒。”
“再者说,那通关文书上都写明了姓甚名谁,你们怎能用得了?而且若是真给了你,那我们又如何能够进得来这城门?”
她双手环胸,理所应当地抬头撇嘴。
“那我们还得感谢你。”浮玉面无表情地说。
“不用谢不用谢,当务之急还是将你的娘子给葬了不是。”她豪气地挥手,“这一应费用,我全包了。”
浮玉接过小厮递来的匣子,紧紧抱在怀里,低垂的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
他们一众人都跟着浮玉走了很久,走到一个没什么人烟的地方。
明明是别国的子民却对这片很熟悉似的。陈梦锦看见他在一座孤零零的小木屋处停下,抬头张望了片刻,而后郑重选下了一块地。
眼见着他一瘸一拐地蹲下划出长长方方一块,而后不顾形象地徒手开挖。
也不顾湿湿的泥土将全身弄脏,他就这么一直刨。也不知是愚蠢还是为了宣泄。
陈梦锦招手,身后的众人纷纷扛起铁锹,挖出一个大坑来。
落土的时候,他们拽着粗绳徐徐放下,四平八稳之后将土盖在坑里,埋得结结实实的。
“不立碑吗?”陈梦锦问,然后看见对方摇头。
她伸出右手,而后小翠心有灵犀地递上一捧花来。陈梦锦示意侍卫递上火折子,往里一吹气,在已经有些昏暗的夜色里,“呲”火星子冒出来了,然后幽暗的火焰点燃了一叠冥钞,变成小范围的亮光。
之后她将花束捏成一簇,燃烧的火烧光了那捧花。
他们的眸子里,光影斑驳,火苗窜动。
浮玉抬起眼皮,有些疑惑。
“斯人已逝,烧花祭奠,惟愿下界也有百花之色彩。”陈梦锦说着,将灰烬一扬,洒在四周。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身体舒展了不少,啧啧道,“小孩子的把戏。”
陈梦锦耸肩表示不甚在意,随后她的声音响起,“你的事完了,是不是该完成下我的事。”
“你的事与我何干呢?”浮玉掸掸手。
她随即摊开掌心,里面正是那枚被她诓骗了去的玉佩。
对方目光一顿,然后偏过头,“东西既是在你手里,便随你处置。”
“好啊!”陈梦锦作势要摔玉。
他用木棍一挑,玉佩终究没能落在地上。陈梦锦便一把抓住了那玉佩,重新收回怀里。
“你能走得了,这玉走不了,这墓更是难走。”
“浮玉,”她试探性地叫出口,随后在对方直直的目光中抬手指向北方,“即刻出发。”
这道路可真是颠簸得很,不过马车里的陈梦锦和浮玉倒是稳如泰山。
“我应了你这门差事,怎么着也该有些好处啊。”他恢复了那吊儿郎当的神色,翘着二郎腿笑着问她。
“行啊,”陈梦锦也是不避,“不如收你做我通房。”
对方假装苦恼,而后半开玩笑说道,“也行,但是你只许纳我一个。我这人惯是会拈酸吃醋的。”
陈梦锦彻底失笑。
此行的目的地是浮玉住的那个寨子。
辽人不像南边民族习惯定居,他们居无定所,往往随着季节迁徙,顺着地势便搭寨子或是造房。只是边境处设有城墙,然村寨却并不都在城墙内。
寨子口设有寥寥几人放哨。
哪知浮玉不知同那放哨人说了什么,竟然如此轻易便放他们过去。
她眉毛一挑,望向浮玉。结果对方装作没看见,看准时机作势要跳车,“咱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了啊。”
陈梦锦眼疾手快地抓一把刀,径直抵在他腰间,而后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浮玉立马微笑起来,一手按住那把刺刀,“咱一起过桥,一起过桥。”她这才不紧不慢地收回了那把刀。
哪知顺着这条道路走,竟是一条涓涓流动的小河。河流旁边都是泥泞地,刚下过雨的天气,马蹄都陷在里边,看来是没办法继续赶路了。
他们只好从马车上下来。
这时候从旁边窜出好些家丁,竟冲着他们一行人扔石子。
“狗东西你回来了?”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很稚嫩的小孩,看起来是当地富贵人家的少爷,只是嘴里的话浑浊不堪。
“好啊你,不仅大摇大摆地回来,竟然还敢带上不知哪里勾搭来的狐媚子。”那小孩兴奋的眼睛里一闪一闪,随机命令身后的家丁,“给我打,给我狠狠地打!”
陈梦锦挑眉,狐媚子是在说她?她不悦地抬头,倒是很久没人用这种眼神看她了。
家丁将他们团团围住。
碎石子像是细密的雨点那般尽数砸在浮玉的身上,石子的尖锐边缘划破皮肤割出大小不一的血痕来。
浮玉不还手,只是任由对方打。似乎是早就已经麻木了一般。伤腿在外力之下不堪重负,他终究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
眼见着小孩兴致高涨,陈梦锦无趣的叹了口气。
也正好,抓了这小孩,恰好探探虚实。她一使眼色,身后的护卫便提枪打人,家丁人数虽多终归难敌,都被打倒在地上,只剩下那个纨绔小孩。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然后步步逼近。
“你,你想要干什么......”小孩害怕地往后退,直到身后是那条小河没法在退后。
“我告诉你,我父亲可是这寨子的首领,你......你要是杀了我,我......我父亲定不会饶了你!”
“我想干什么啊......”陈梦锦笑起来,“把你的心掏出来,把你的皮剥下来,把你的筋一根一根抽下来。”小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还打着颤儿呢。他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场面把陈梦锦逗得笑出声来。
旁边的浮玉倒是冷静,拄着拐往河边的林子里走。
走过了是一处荒败的院子。
陈梦锦也不客气,循着院子转上一圈找了个最整洁的帐子,大咧咧指挥着手下将所有物什都铺摊开来。
在这个略显简陋的帐子里,那些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物件倒是有些格格不入。只是来人根本不在意。
还没等她坐下来呢,浮玉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你要与我同住?”陈梦锦对上他那双戏谑的眸子。
“自然,”她扬起一个笑容,“不要。”
“你再找一个帐子,这个归我了。”她理所应当地坐在床上。
“你知道我是何人?便大胆跟着我。”对方突然严肃地问。
“你是何人?”她一脸莫名其妙。
浮玉一步一步走过来,直到和她距离不足半人,然后瞪大眼睛,“我乃乡野鬼魂,前来索你命啊——”
陈梦锦无奈,一手攥住对方纤细的手腕。指头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些针口,新旧伤痕叠加在一起显得有些可怖。
浮玉不自然地将手收回,脸转向另一边,“你会后悔的。”
陈梦锦不在意,自顾自塞一个番茄进他嘴里,“那又与你何干。”
而后她暗暗地透过衣衫摸到那个玉佩的轮廓,往深处按了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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