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武安一直蹲守在马道边,待等得兰秧出来后,他便着意跟上来问道:“该说的话你都说了?”

兰秧点了点头:“椒林的事已经解决了,老太爷不会收回土地。”

武安欲言又止。

兰秧嗫嚅道:“叔公是有让我带什么话么?”她羞赧地望定了小豆子手里紧抱的那包点心。

她在里面真是满身的不自在,脑子里像是塞满了浆糊,混沌不堪,心里唯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离开,赶紧到明媚的荒野上去透一口气,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别的事。

武安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可惜,可惜,只怕再见不容易了。”

兰秧听出他话里的唏嘘,似乎为着她失去了一个重要机会而惋惜不已。

或许只有待她冷静下来,才会幡然醒悟,拍腿懊悔。但现在,她庆幸自己不用再待在那屋子里把自己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气淋漓尽致的呈放着,那实在太难为情了。

雨过天青。

地锦草似乎在一夜之间就长满了田边地坎,淡粉色的小花簇簇而开,娇小可爱,引得无数白蝶翩翩起舞。

本以为会丢掉性命的难关,竟就这么过去了。

姚家母子把拿到的钱,与椒坊的廪收价相比对,觉得自家至少多占了二两银子的大便宜,因此喜笑颜开,逢人便吹嘘。

这天谴反倒成为了上天对她姚家的眷顾。

兰秧连着几个日夜把椒地里幸存的椒树全都采摘完毕,此后近半月,她都得奔波在麻石村与镇中椒坊之间的那条黄泥大道上。

在这种忙碌中,她逐渐想明白了武安话里的含义。他想让自己趁机求老太爷开恩,在林家老宅谋得个差事以便脱离姚家那个火坑。

可惜自己实在太过愚钝短视,命苦的人,似乎总是与好运失之交臂。

午时了,椒坊中正在分发酸梅汤,为劳作了半天的伙计,船夫以及晒椒妇们解暑,远道而来的农人当然只有望洋兴叹的份。

“他们在喝什么呀?”小豆子搬过兰秧的头,让她望向坐在秤边矮凳上的小伙计,他正在啜饮碗里鲜红的汤汁,并发出惬意的叹息。

兰秧故意闭了眼:“我不知道,看不到。”

小豆子伸出两个指头,撑开她的眼皮:“就在那里呀,那个大哥哥在喝的。”

兰秧忍俊不禁,哄骗道:“哥哥中了暑气,在喝汤药。”她皱起脸来,吐了吐舌头:“苦的,特别苦。”

小豆子信以为真,也团皱起小脸来:“苦的,不好喝。”

“对,一点都不好喝。”

话是这么说,那浓郁的酸香味扑面而来,还是让她们馋得唇齿生津。

哒哒马蹄声从街角传来,灰白色的高大马匹跃进椒坊高大的门槛之内,几个小厮上前急拽住缰绳,以使得上面的姑娘能利落跳下。

即便她戴着齐腰的轻纱维帽,兰秧也知道她是谁,想像得出她此时脸上微微拧眉带着点不耐的样子。

“姐……”小豆子刚唤了一声,便被兰秧紧紧捂住了嘴巴。

她竖起指头嘘道:“人家可忙了,不要去打扰。”

小豆子委屈不已:“姐姐说过,我们可以找她一起玩的。”

也就你这个小傻瓜相信了,兰秧嗔怪地点上她的额头。

下午回去时,小豆子闹起了脾气,慢蹭蹭挪动的步子,又不愿兰秧牵抱,嘴巴翘得能挂上三两个油瓶。

兰秧由得她去别扭,反正这小丫头胆子小,见到陌生人或游荡的野狗,必不敢离她身边半步远。

路过戚和农庄,小豆子停下了脚步。这里是一个供行路人歇脚的茶店,兼卖着吃食和点心。

几个农人围坐在庄子前的大石头上,正在分吃麻糖。

小豆子定定看着他们分完,确乎那每一块塘都塞进了各自的嘴巴里,这才咂了咂嘴,仿佛自己也吃到了一般,心满意足地转过头来,揪住兰秧的衣摆。

兰秧心里酸涩,步子迈得沉重不已。

实在是她太过懦弱无能,才致使她们过得这般凄惨,她满以为自己比麻姑坚强,其实不过是她更为贪生怕死而已。

傍晚。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际,夕阳散发着余热,热浪随风拂来,渠桥下的高梁地顶着沾染的火星,忽左忽右,翻涌起层层焰浪。

兰秧拖着满满一背高耸过头的芒草,沿着渠桥中间的沟壑,慢慢往前走。

银白色的长穗刮弄在颈项里,像是有虫子在噬咬着肌肤,麻痒难忍。兰秧越发紧缩了身子躲避着,整个人嵌进了草堆里,快要消失不见了。

残阳坠落。

霞光渐隐。

在这一片平原之上,缺少秀美的山峦点缀,没有高大葱郁树林的遮挡,太阳和月亮都是直起直落,仿佛天神们牵着一条长线,轻轻一拉,便能瞬间交替日夜。

兰秧只顾着埋头走路,待得抬起头来稍歇,便见着了远远立在桥头的一人一马。

她也不知勒马在这里站了多久,似乎沉浸在了这苍茫无际的暮日风景中,无法自拔。晚风鼓起袖摆,撩起她的长发在空中张扬舞动,像是要乘风而去的仙子,引得旁人也要驻足惊叹。

落日是景,她亦是景。

兰秧慢慢走了过去,但因着那马挡住了渠桥的出口,她过不去,只能驻步下来,安静的等待着。

天渐渐暗了下来,风也吹得愈加剧烈。

绵延的椒林,那黑如墨染的叶子,汲取了最后的天光。

云还是淡淡的灰,身前人淡紫色的衣衫还是那么清晰触目,可一切都已经是夜的模样了。

白马似有所感,后腿辗转提落,但因主人没有命令,只能留在原地不敢走动。

黄狗的吠叫终于让沉吟在思绪中的人恍然醒转般抬起头来。

她长叹一声,颇有些意犹未尽,抚了抚马脖上的鬃毛:“走吧,家里的人恐怕都要急死了。”

她驭马过了渠沟,正待打马奔驰,不经意间,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着实惊吓到了她,因着那马后猝然多出一条巨大的黑影,而且这黑影还会移动,并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想也不想,横手一鞭子抽了过去。

女人的闷哼声响起,那黑影仰倒在地,稍时从中挣扎坐起一个更为娇小的身影来。

她双手捂着脸,正在隐隐低泣。

林怀赋见伤到了人,心中过意不去,翻身下马落在了一侧渠梁上。她俯身探向那沟壑中的人,温声问道:“抱歉,天黑了实在是没看清,你可伤得重么?”

兰秧咬住唇,轻轻摇了摇头,颤声道:“没事。”

借着明朗的月光,林怀赋已看到她脸上,由额头至唇角,凸显出一道暗色的鞭痕。

“你……”她本来想说的话顿时堵窒在喉间,默然了半晌,这才道:“随我回去拿药吧。”

兰秧伸出手来摆了摆,疼痛得扭曲的脸上,舒展出一丝安抚的笑容,这事本也有她的不对,她不该一声不吭的站在别人身后,这是惊吓到别人的报应:“过几天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说完她重新背负起被打散的草垛,攀上另一边的渠梁,躬身向前走去。长长的叶片从马腹边沿拖拽而过,掉落的叶梗引起得马儿弯脖过来嚼吃。

芒草鲜嫩,几根下肚,它犹觉不足,快步追上兰秧,用嘴狠狠拽下大把草梗来。

兰秧觉得背后一轻,回头见此情状,轻轻卸落下半捆草搁在地上,弯身又往前走了。

黑压压的椒林上,盘旋着很多夜归的鸟雀,其中几只黑鸦叫声尖利,恍如鬼啸,它追逐着人脚步,抢夺着那些草茎用以筑窠。

“啊。”兰秧惊叫一声,低头躲避着那锋利的长喙。

这些黑鸦长年寄居坟地,被祭食养得硕大肥壮,极不怕人,追着兰秧不住叨啄。

兰秧跑也不敢跑,停也不能停,真是痛苦至极,只能蹲在一株椒木下,以求用那些尖刺抵抗这些天上来敌。

马蹄声哒哒渐近,很快沿着大路飞驰过来,只要跃过这片椒林,往左边的石板长道转去,林家老宅的尖耸楼阁便能遥遥在望。

然而,兰秧听得马被勒停的嘶鸣声,也听得长鞭击打过后黑鸦们扇动翅膀慌乱飞离的长啸。

她战战兢兢地放下抱头的双臂,双眼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姑娘。

“上马吧。”那姑娘沉声道:“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兰秧仿似没有听懂她这话的意思,还是一动不动的蹲在那里。

林怀赋极不耐烦地翻身上了马,她的耐心很少,除了至亲的人,对待这种村人虽不似蝼蚁般轻视,也总觉得都是些无法沟通的木块石头,麻木愚钝。

然而,她骑马已快临近宅子院墙边的几株柳树,看见提着灯笼在外间找寻的下人们。忽而脑海里就浮现里那个妇人脸上的伤痕,还有她那双带着苦意的,隐忍的眼睛。

到底是没有拗过良心上的谴责,她咬了咬牙,扯过马缰绳,引马回身,轻夹马腹沿着来路回程。

兰秧归拢了小半捆芒草,她站在那里犹豫着,不知是该回去,还是该再去远处重新割草。她害怕被姚家母子撞见,误会她是故意偷懒。

这几日,姚家母子手上宽裕,动了去探亲访友的兴致,拿着从林家得来的点心,东村一趟,西村一趟,装得阔气而体面,不把恭维话听尽了,绝不会归家。

多亏了他们这卑劣的虚荣心作祟,倒让兰秧和小豆子过了几天虽劳累却很舒心的日子。

脸上的伤痕正在散发着火辣辣的疼痛,她轻嘶着冷气,拿指腹触碰着已经开始肿胀的肌肤。

马蹄声就是在这时回转到自己耳傍的。

兰秧还在惊讶于她的去而复返,那人已经探手攫了她的手腕,把她拉到了马背之上。

急驰的速度,让兰秧不自禁的往后仰去,眼看着就要坠落于地,她眼急手快,一把抱住了身前人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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