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秧无奈地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表示自己无妨。
柳绿搁下药碗,斜身坐到了床边,她定然有着许多的不安和彷徨,以致于把自己的心事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床上这个尚且不能动身的废人。
“兰秧,小姐带着花红去了衙门,到现在还没回来呢,我实在是很担心,遣了几个下人去看,也并没有带回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如今陈管事和几个小厮都被押守起来,虽说用钱能免受皮肉苦,但少不了要被发配远地的,我现在真是急死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兰秧听得她诉说了半晌,虽然疼痛让自己虚软难过,但还是撑起身来细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
“亥时了?”她一脸吃惊,将眼移往漆黑的窗棂:“怎么会这么晚还未回来。”
“我也不知道。”柳绿一时压抑的情绪崩溃,顿时哭出声来:“本来我要陪小姐去的,可是她说我心细些,让我守着你。”
兰秧坐起身来,捂住抽痛的伤口,便要伸脚往地上去找鞋:“我去看看。”
柳绿连忙阻拦:“你别动了,肩胛上才裹了伤,要好好休息。况且,你这个样子出去也帮不了什么忙,反倒累我照顾。”
兰秧失了动作,颓然地低下了头。
她说得对,她确实帮不了什么忙,即便她没有受伤,又能为她做什么呢?她无权无势,除了一腔子分文不值的感情,只能徒增笑料罢了。
兰秧抬眼见屋子里冷冷清清,四面窗棂幽深,仿佛灭了这盏孤灯,整个椒坊就要彻底归寂于黑暗之中。
坊里的小厮大多都被收押了,想来那些围观的百姓也不能幸免,林怀赋一个娇柔的姑娘该怎么去应付那些冗长的审问和责难呢。
“没有传信给老太爷么?”眼下能救她的,恐怕只有那位老人了。
“送去了,现在还没有回音。”
“什么时候送去的?”
“午时就送去了。”
“午时。”兰秧闻言松了一口气,轻轻把身子靠在床栏上:“若是收到了信,必然已经来了,既然没来椒坊,那就一定是去衙门了。”
柳绿听了这话,稍稍定了下心,但她还是难以放松:“真的么,可是为什么这么迟还未回来,衙门审人难道都是夜审么?”
兰秧心里也在打鼓,但这个时候焦急也没有用,只能安慰自己道:“或许审问的人太多,所以迟了些,再等一等,若是午夜还未回来,咱们就要亲自去麻石村一趟了。”
两个人守着这孤灯残月,战战兢兢的等了下去。
幸而未到午夜,门口就传来了响动。
夜色里声音清晰,嘈嘈杂杂,人喝车响,仿佛涌进了无数的军马。
兰秧和柳绿面面相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柳绿道:“我去看看。”
过了约莫一柱香时间,外面的嘈杂依旧没有消散,而柳绿却再也没有回来。
兰秧实在是忐忑难安,不愿再躺在这里等候。
她努力撑起身来,摸索着下了床,想要慢慢往院子里去。然而身子实在太虚弱了,除了疼痛外,颈顶上更像担了一篓百十斤重的椒料,压得她快喘不过气了。
好不容易挨到院子,只见灯火煌煌,人影幢幢,无数车马攒聚,把以往的收椒之地占得个水泄不通。
她定定站在原处,以为此时是梦,一动不敢动。
直到在人群中看到了武安,那老人提遛着马绳,跟在须发全白的老太爷跟前,正在弯身扶着他过天井,往内院而行。
“这是怎么了。”兰秧喃喃道。
柳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她拽住兰秧一阵推搡,满面笑容道:“老太爷带着人来了,这下咱们不用六神无主了。”
兰秧微觉欣慰,强烈的痛楚让她快要无法站立,在摇摇欲坠之时,柳绿后知后觉地扶住她诘问道:“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躺着,要是小姐回来看到,又要骂我没有好好照顾你。”
兰秧失笑,如果她伤势加重,林怀赋只会冷嘲热讽罢,虽然那全然没有恶意,但要让她对自己说出关心之言,作出关怀之态,实在是难于上青天了。
两人往回行了两步,突然一个矮小的身影冲上来,抱住兰秧的腿娇声娇气地唤道:“婶婶。”
兰秧像是被定住了,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整个人无法承受般坐倒在地,抱住那身子结实的小姑娘,激动不已:“小豆子,你,你怎么来了?”
“祖爷爷带我来的,还说要带我坐船。”小豆子摇晃着两个丫髻,直把额头贴到兰秧面上来。
兰秧受不住她的蹭磨,但又舍不得把她推开:“祖爷爷?”想来应该是老太爷了,他把合宅家私下人,连同小豆子一起带来,恐怕不是单为着帮林怀赋来了,而是想尽快离了这是非之地回到流江城去。
他想把小豆子也带走。
想通了这一关节,兰秧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行了小丫头,你快起来,别压着你婶婶,她受了伤。”柳绿实在看不过去,弯腰把小豆子拎了起来,搁到一旁去。一面把兰秧用力搀扶起来。
兰秧被架着往前走,不等她呼唤,小豆子便迈着小步子赶了上来。
躺在床上,还未等把晕眩的脑袋稍平静下来,怀里便闯进一个重物,直把她撞里闷哼不已。
“婶婶,我困了。”
车马劳顿,长途奔徙的疲惫,老人和孩子最是难以承受。不等兰秧开口,那小姑娘已经趴在床边开始瞌睡了。
柳绿见状,吃吃笑道:“这小丫头真是没心没肺的。”
兰秧摸了摸小豆子的头,心中的焦躁却难以消散:“老太爷来了,林怀赋为什么没有回来?”
柳绿蹙了眉头,但她显然要平静很多,不像方才那般乱了方寸:“我听他们说,杜管家已经去接人了,想来不过半个时辰就会有信。”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小豆子刚被柳绿帮着洗漱干净,窝在兰秧怀里开始打呼噜,那厢林怀赋进门的消息就传来了。
椒坊里霎时爆发出比老太爷初来时,更繁杂嘈闹的声响。
首先现身的当然是花红,她跑进门来,一头是汗,说话亦有些语无伦次:“柳绿,你是不知道,那群衙门的公人有多坏。”
“怎么了?”柳绿连忙倒来水给她润口。
花红哪满足这么一小杯茶,抱过茶壶,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把兰秧和柳绿看得目瞪口呆。
“那县丞来来回回审问,即便有乡邻作证也俱是不信,誓要认定陈管事是故意行凶杀人,更污蔑小姐与武家祠堂相勾连,有意收粮屯积,让武镇百姓无粮可买。”
柳绿听完,又惊又怕,急切追问道:“那小姐怎么说?”
花红扫过床上那一大一小两个人,眼里骤起疑惑:“怎么多了个孩子在这屋里。”
柳绿不满她突然叉开话头,脸上带了些火气:“问你呢,小姐怎么样了?干嘛又问东问西的。”
花红只得继续道:“小姐没事啊,她说去武家祠堂是为了送粮,要族老们帮忙施粥。武氏族人也证明她所说不假,但县丞还是不依不饶的。小姐就说如果县丞大人不信的话,可以把粮交由官府,让衙门施散,并另给算公人们工钱。”
兰秧听得入神,见她又收了话音,便细声细气的问道:“衙门答应了么?”
“唔。”花红显是说得累了,随口敷衍道:“当然是答应了,后来杜管家来,当场送了十五车粮食,衙门松了口,除了陈管事,其余人都放了。”
柳绿拍了拍胸脯:“这就好,这就好。”
“那林怀赋呢?”兰秧急于知道她的安危和去向,不免有些不依不饶起来。
这当然很快就触怒了花红,她本就与兰秧不太相合,见她拿自己当下人盘问,不悦道:“你既那么关心,不会自己去看么。”
兰秧敛了眸,不敢再说话。
柳绿见两人之间气氛紧张,便拿话哄劝着花红,带着她到耳房里休息去了。
兰秧拿手心拍着小豆子的背,以为她已经睡得熟了,等到回过神来看她时,见她双眼睁得大大的,正咬着手指不说话。
“怎么了?”兰秧抹过她额间的细汗,哄道:“困了就睡吧。”
小豆子声音恹恹地,带着困倦后难以入睡的怔忡:“我想听祖爷爷给我讲故事。”
“什么?”兰秧哭笑不得:“什么故事不故事,谁惯的你这些毛病,赶紧睡。”
小豆子哼唧了两声,终于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今夜真是太过混乱,她心里开始隐隐盛放着紧张和期待。
突然来了那么多人,那么多车马,该如何安排宿歇呢,老太爷自然有房间可住,那些小厮们可就惨了,恐怕要在地上和柴房将就一夜了。
她占了这厢院的架子床,林怀赋又该怎么办呢?纵然她不会把自己赶下床去,她也不能心安理得的看着小姐睡踏板吧。
她正在这里胡思乱想,焦虑不安,连林怀赋什么时候进了厢房也不知道了。
直到那些清丽的面容,蓦然出现在头顶,长长的发丝扫过自己的面颊,兰秧这才惊喜出声:“你回来了。”
林怀赋脸上有着无法掩盖的疲惫,但她的心情似乎并不如想像中那般失落,至少看到小豆子时还能笑出声来:“祖父把她也带来了么?看来这小家伙很受他的喜爱嘛。”
兰秧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道:“你在衙门没吃亏吧?”
“我吗?”林怀赋冷哼一声,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般,眼角堆叠了讽刺:“我能吃什么亏,送粮的事本就在意料之中,陈管事杀人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借口能更好的敲打我们林家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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