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晨曦,天还未亮,兰秧便已经走在前往椒坊的路上。小豆子抹着眼睛,在她的怀里辗转补眠。

天幕是蓝黑色的,未烬的启明星还在悠悠闪烁着,但四方景物已清晰可见,整片整片的椒林蛰伏在旁边,像铺地的黑影,似在遮盖着某种将要跃出的庞然大物。

不时就沿途的农家里,窜出两个挑担背篓的人,默默加入进这逐渐汇聚起来的赶早集的队伍中。

“兰秧么?”一个矮小的妇人出声问道。

兰秧轻轻唔了一声,背上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没有闲情问候这些对她本就不抱有善意的村人。

“你这篓精椒少说也能换得五百文钱吧。”妇人啧啧称赞着,并探手进那篓中狠狠薅了一把。

兰秧哪有力气去躲避她的动作,只能从嗓子里挤出点断断续续的话来:“婶子,咱们的椒料都是一样的。”

“那可不一样。”妇人咂了咂舌,声音里不无钦羡:“谁都知道你伺候花椒树最为尽心,毒日头底下也不忘去洒草木灰驱虫,满镇上找不出第二个比你勤快的媳妇了。”

兰秧只在急喘中透出点笑意来:“那是我应该做的。”

妇人轻哼了一声,没有再出声,攀上渠桥后,远处吹来了一阵凉风,风吹散热气,透进湿润的后襟里,让人禁不住打了个冷噤。

兰秧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胸前的小豆子被吓醒,哼哼唧唧冒着委屈的低泣,兰秧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着。

“要我说,还是要自己生一个才好,别人的孩子养大了也不中用。”那妇人冷不丁冒了一句话出来。

兰秧静默不答,这个问题她从不曾在意过,养大小豆子是对麻姑在天之灵的告慰,不是为了任何回报。

“兰秧。”那妇人凑近了些,声音就在耳根后飘浮:“有人在流江城看到姚三了,是几个运椒的船工说的,说他整天就在暗巷里赌博,欠了庄家不少银子,还签了很多借契。”

兰秧闻言,心内一紧,忽地调转身来,对着那妇人急问道:“婶子,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猝然被这么一双黑幽幽的大眼攫住,这老婶子不由得踉跄了一下,她整了整滑落的背篓带,这才小声道:“船工们见天往流江城跑,他们见多识广,这多半是真的。”

兰秧觉得怀里像压了块石头一样,快把她憋死了。她弯下身去把小豆子放在地上,这个男人是指望不上了,虽然她与他连面都没有见过,可是她直觉这个男人与姚大姚二不同,总觉得老天爷对她还留着一道生路。

没想到,这留下的,却是条更为嶙峋坎坷的绝路。

“兰秧,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你可别对姚家母子说,他们在这村里浑得很,谁都不敢惹。我也是看你可怜才提醒你,别对这家子太上心了,他们可不会感激你,兴许早就在打着卖你还债的主意了。”那老婶子见后面来了人,闭上嘴跨到另一条渠梁上了。

兰秧在原处站了稍时,这才又抱上小豆子继续往前走去。

辰时刚到,椒坊里已是人山人海,皆是临近的十来个村庄担椒来卖的农人。艳阳微升,人人的脸都被晒得凸起两团嫣红的圆斑。

“管事的,您行行好,先把我们村的椒子收了吧。”

“我们村最远,来回六十里山路,先收我们的吧。”

“我们村人少,收了我们的也不耽误时辰。”

大家围拥成一团,堵住椒坊管事的去路,喋喋不休的抱怨声,真要把这椒坊的空气沸腾起来。

椒坊的陈管事一脸的无可奈何,抬起双掌往下压:“大家先别吵,咱们按着先来后到,一个个上称,今日一定会让大家在天黑前归家。”

几个伙计引着众人来到椒坊的院子里,十几杆大称正在严阵以待,想来这整个夏天,它们都没有空闲的时候了。

兰秧排在本村的几个椒农身后,一点点往前走。

不远处的清水河腾起河风,沿着吊角楼的缝隙处,一股股吹上来,闷热的风吹得人头晕眼花。

“婶婶,我热。”

小豆子满头满脸像是水洗过一般,滴滴答答落着汗,想来她已经忍耐到极限了,因为周围的孩子,无论大小都在扯着嗓子嚎叫着,乞求父母为他们降暑。

兰秧只觉得嗓子眼里冒着烟,喷吐出的都是火气,她太想喝水了,哪怕是墙角流出的污水,在她眼里也如甘露一般。

“婶婶,我热。”小豆子的声音愈发的小,像是小猫在哼叫。

兰秧无法离开这里,她一走别人就会占据她的位置,她只能排到队末去,蜿蜒的人潮已经顺着椒坊的大门排到了街市深处。

“再忍忍好么。”兰秧伸指抹过小豆子吊落在眼睫毛上的硕大汗珠。

再忍忍,她也在心里跟自己添了一句。就快到了,不过就是十来个人,就快轮到她了。

倏然,周围的嘈杂声,低了下去,低得恍若不见了。

兰秧来不及感到惊讶,她听到小豆子在她耳边尖声哭叫着:“婶婶。”她觉得那声音离得好远,像是隔着清水河荡漾的波浪,她就躺在河中的水面上,正在顺水而下。

一切的炎热都消失了。

“快,快把她抬进去。”她听到有男人在耳边低语,那声音吓得她整个人痉挛起来,像条落到干地上的鱼,竭力想要挣脱四肢传来的束缚。但黑暗最终侵袭了她,她整个人坠落进水底,无数的水草将她缠绕包围。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从混沌中悠悠转醒。

还未看出自己身在何处,她便坐起身来,左右探视着:“小豆子。”

小豆子隔着一层天青色的纱帘在和什么人说话,咯咯的笑声徐徐传来:“姐姐,这是什么?”

“这叫酥山,上面红色的果子是荔枝,吃过么?”一个女子回应着她,清泠的声音里有着熟悉的味道。但兰秧却想不清在哪里听到过。

“小豆子。”兰秧沙哑的声音惊动了两人,纱帐被两个小丫鬟拉开,身着蟹青禅衣的美貌姑娘,牵着小豆子慢慢走了过来:“你中暑了。”

“婶婶。”小豆子把小手搁到兰秧的额头上:“我的手冰冰的。”

淡淡的寒意散进滚烫的肌理,兰秧按住她的手,不禁舒然的叹了一口气。

当她彻底清醒过来,惊诧于自己竟然会身处这么富丽堂皇的内室,忙不迭地滚落下床来,胀红了脸,呐呐道:“对不起,弄脏了你的床。”

那姑娘纤长的柳眉微微一挑,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无妨,这小地方也不是我的住处。”

这么精致的房间竟然不是她的住处,那么她真正的住处又是哪里呢,那偌大的林宅,里面一定美得就像仙境一般,只有住惯了仙境,才会对这么好的地方嗤之以鼻。

“你是林家的小姐么?”兰秧问得有些战战兢兢,害怕不小心得罪了她,亵渎了她。

“我不是什么小姐。”那姑娘轻嗤了一声,有些淡漠:“我只是林家请来的帐房先生。”

她的话音刚落,旁边站立的两个小丫鬟,皆捂着嘴噗嗤笑起来。

“帐房先生。”兰秧不疑有他,喃喃重复着,为着她能拥有这么体面的营生而默默惊叹。

小丫鬟们放开手大笑起来:“她还真信了。”

兰秧瞪大了眼,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

那姑娘想是被她惊愕的表情逗着了,双手环抱,倚靠在窗边的书桌前,偏首勾了唇角。

兰秧羞惭地低下了头,心里大约也懂了,她说的帐房先生不过是在骗自己。

她讷讷然尴尬着,不知该怎么出言以便离开。

姑娘却先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兰秧。”兰秧道。

“好,兰秧。”她抬了抬下颚,意指屋外道:“你的椒料已经被廪收,去找陈管事领钱吧。”说完也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坐到书桌边,提笔开始在纸页上写着什么。

桌边累叠着厚厚几撂黄色帐本,只见她随手圈了几处,便把那本子搁到自己的右手边的箱笼里。

过了良久,兰秧才确信,她竟要把那么多的帐尽皆看完。

“姐姐。”小豆子临出门前,攀到桌前的小凳子上,凑到那姑娘近前,偏头问道:“我下次还能来找你玩么,还可以吃那种甜甜的冰么?”

“当然。”姑娘含笑看着她。

“那你下次还会记得我么?”小豆子为着往后能再次吃到那甜甜的点心,生怕会出现错漏。

姑娘拈起毛笔,在她额间点了一下,为她烙下了一颗鲜红的朱砂痣:“有了这个,我可忘不了你了。”

小丫头捂着额头跑了过来,牵住兰秧的手,咧着嘴笑得十分开怀,仿佛这颗红点是一个绝不会食言的承诺,她能靠它换到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

丫鬟领着兰秧绕过椒坊的后厢房,沿着一条回廊直达前厅,很难想像一道院墙竟然就能把这小小的地方分为两个世界。

一面是清幽的书卷之气,一面是嘈闹的市井之地。

而她,是属于市井之中的一粒尘埃,连她指尖下的帐本也不配依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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