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雨水沿着檐构歘歘往下流,顶角的盖瓦缝隙处开始沁进水来,墙面洇开大片深色污渍,慢慢的水越流越大,在屋里的黄泥土面上汇聚成一条小溪。

无数水蛾扑腾着蜻蜓样纤细的翅膀,在破烂的窗纸口翻飞,兰秧搬来陶瓮帮着接住了屋顶的漏水,随即站得远远的,带着点生疏的神色,看着武安将门下石槛边的漏口打开。

她已经缓过劲来了,知道现在自己被困在一个男人屋里了,外面泼天盖地的雨把流言蜚语暂时隔绝起来,但不代表就是密不透风的。

她听着雨声,想像着小豆子在屋子里寻找她时焦急害怕的样子,哭声必定是凄厉的。这样的天气人总是要烦躁些,她一定已被毒打后丢到黑黢黢的阁楼里去了。

她一时希望雨赶快停歇下来,但忽而又想起椒林被雷劈毁了一半,胸口顿时像是被狠狠踹了一脚,心往下坠,一直坠到无尽的深渊里头。

满身就只剩下空落落毫无依附的悲哀。

她捂着脸哭了起来,像小豆子一样张着嘴肆意哀嚎,在这个和她爷爷一般辈份的老人面前,毫无顾忌的展示着自己的脆弱。

“兰秧,你先别哭,这是天要惩罚姚家,并不是你的过错。”武安团着手有些局促地坐在床前的小案边,案上的油灯灯芯被水滴所溅,发出细小的炸裂声。

“你要是担心回家被打,我去作证,那树就是被雷劈坏的,村里人最信天道报应,他们躲还来不及,绝不敢张扬出去。”

兰秧放下手来,露出一双肿成胡桃的眼,捂着嘴抽泣着:“没用的,他们会打死我,小豆子……小豆子……”说到后来整个人筛糠似的发着抖。

她要对麻姑食言了,她再也护不了那个孩子了。

风在急急敲打着门扉,像有什么野兽在外面咆哮撞击,武安抹了抹花白色油光的头,走到门边正准备拿木棍相抵。

门口却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问询声:“武安,老太爷叫你到屋子里去避雨,这里太破旧了,万一被淋塌就不好了。”

兰秧缩藏在屋角的柴堆里,满脸都是惊恐不安。

武安半开了门,身子挡在门缝前,向外面回话:“谢谢老太爷的好意了,我这屋子虽破,但还撑得住,你回去帮我问声安,让老太爷好好休息去吧。”

稍时,武安关上了门,他的心也为这突如其来的人声搅得杂乱不已。虽说他是一番好意想解救兰秧,但若是被人看到生了误会,反倒把她推进了更炙热的火坑里。

“等雨小些,你便从后门走吧,姚家的事,明日我去老太爷面前提一句,他最是怜贫惜弱,兴许会帮忙把那椒树的损失承担下来。”

约莫半个时辰,雨势终于渐弱,屋檐下的唰唰流水声,变成了涓涓细流。

兰秧一直蹲在柴堆里,身子紧绷着,没有放松过一瞬。

她没办法不去想回家的结果,没办法不去描画将来的惨景。

她觉得腔子里这口气,已经不属于她了。

“叔公,你行行好,若是我死了,帮我把小豆子送出镇去,让她去某个大户人家里找条生路吧,我来生定会来报答你的。”她悲切切地往地上磕了个头,转身冲向后门,拉开门拴头也不回的冲进了依然绵密的雨幕里。

她踩着没脚的水,深一步浅一步的跑,不拘哪条路一直跑下去。

脸上已经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了,只觉得眼眶火辣辣的疼痛,要是把那还能残喘的力气用光就好了,路上若是遇到水塘,一个猛子扎进去,一切都好了。

那些希望,那些决定,都已经不重要了。

“你怎么走路的,差点惊撞了我家小姐。”

一个尖厉的声音似炸雷般响彻耳际,兰秧恍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仰身躺在一个泥坑里,面前站了四五个人,男女皆有,且都面色不善的睇视着她。

大家簇拢着几把青绸油伞,护卫着行在中间的人。

兰秧抬了眸,瞳孔散漫的看着面前的人,从她繁绣华丽的衣摆看到她秀拔超群的眉眼上去。

她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脸微微撂到一边,显出厌恶的色彩。

你当然可以看不起我。兰秧想道,你要回你那高门大宅里,做你的深闺小姐了。而我呢,只能匍匐在泥潭里,去奔赴一场逃脱不了的酷刑。

可是,她还是伸手攫住她的脚,把额头按到她鞋尖上去,低声下气的乞求道:“林……怀赋,帮帮我吧。”

“唉唉唉,你赶紧把手放开。”旁边几人见状,惊得魂飞魄散,不知谁抬脚掀开了她,然后那群人便往那宅院的后甬道走去,新渡的洞油门,远远反射着灯笼淡黄的光。

兰秧坐起身来,木钗掉落,鬓发散乱的贴附在脸边,她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像个孤魂野鬼一样,骇人无比,不然那落后的小厮,为什么回头看了她便惊叫着加快了脚步。

但人群中那高挑的身影,终不如别人慌乱,兰秧还能看得她提起裙角跨过门槛的动作,是多么自然而富有风致。

可是,她怎么能怪她呢。

她对她本就不负有任何责任。

朋友这两个字,是她和小豆子的一厢情愿而已。

姚家的牲口棚坍塌了,横梁落下,打死了三头刚下还未两月的小猪。

姚婆子在稀泥里跺着脚,看着摆放在脚下的尸体,浑骂着天地。

姚大郎卷曲着裤脚,蹚进杂满瓦片石块的水中,想把仅剩的两头牲口赶出来,姚二郎在旁边冷眼看着,不由得啐了口唾沫:“咱们怕是全村最倒霉的人家了,今年我娶媳妇是没指望了。”说着扭曲了脸,恨恨地看着姚婆子:“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姚婆子扯起眼皮,把那双精光小眼露了出来:“天灾谁能预料,幸好还有几十株椒树,让咱娘三个不至于饿死。”

“就凭兰秧那把子力气,就能把那椒林抢收完?”姚大郎冷哼一声,他笃定女人成不了事,却从未想过去帮衬一把。

姚婆子跳起身来,叫喊道:“她要是没保住椒树,我就把她卖到河街的花船上去。”

花船的含义自然不言而喻,那停泊在街尾吊脚楼下的三五艘独蓬船,每到了深夜就要在船艄挑挂一盏红色花灯,明灭的灯光游荡在河中央就像一朵开放的红莲,以其魅惑的幻影勾引着夜归人的探寻。

“既然要卖到花船。”姚二郎鼻子挤弄出响亮的怪声:“还不如先让我玩几天。”

姚婆子恨得敲了他一个爆栗,詈骂不休:“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兰秧抱膝坐在屋前的李树根下,失神的看着漆黑的天幕发呆,没有一颗星的夜,黑得是那么纯粹。

姚家母子的话,她都听到了。

她满可以从渠桥的孔洞下挖掘出藏好的银子,离开这个椒镇,可这场大雨把一切都冲刷得干干净净,包括那锭银子。

楼屋里真是寂静,小豆子一定已经哭累睡下了。

她用力把后脑撞击在树干上,积水哗啦啦落下,比之前一场大雨不遑多让。

“兰秧,昨日摘的椒呢,怎么没看到你背回来。”

清晨,一只阳雀落到李树枝头欢快的鸣叫起来,天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朗,隔河而望常年被薄雾笼罩的山丘凸显出清晰的绿色轮廓。

兰秧把做好的饭食刚端上桌,便迎头遭到姚婆子质问。

“花椒?”她喃喃道:“椒树已经没有了。”

“你说什么?”姚婆子跳起身来:“我就知道你昨夜偷懒去了。”

姚大郎闻声走出,怒气横然的样子,吓得兰秧瑟瑟发抖。

“你说椒树没有了是什么意思?”

兰秧渐渐被逼退到院子里,看着两个虎视眈眈的人,她心一横,梗着脖子道:“昨天晚上那几道惊雷,把椒林毁了一半,这是天意,不干我的事。”

“你说什么?”姚家母子不可置信的对视了一眼,仿佛这话是荒诞的戏言,便是真有这种奇事也不该落到姚家身上。

“你们不信可以去看,恐怕再过不久,满村的人都会知道了,你们要打就打吧,打死了我便证实你们确实是作恶遭了报应,下一次的天谴就不是椒林了,而是劈到你们头上。”

兰秧胸腹起伏不定,这话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如果因果报应能震慑到姚家人,他们也不敢闹出人命而毫无负担了。

但他们要脸面,武镇的人都十分相信鬼神之说,一旦认定这家人为天所不容,那他们自然也就为人所弃了。

被关在楼上的小豆子,听到兰秧的声音,猝然哭闹起来。

这哭闹把三个人诡异而静寂的气氛打破。

“报应?”姚大郎咬牙冷哼,他双手环抱,予以自己安慰:“世上根本就没有报应之说,若真的有,鸡鸭鱼莫不是都要来报仇了?”

姚婆子后知后觉道:“说得对,我不怕报应,我打死了你,就等着你来找我。”

这厢兰秧岌岌可危,那边武安已领了林老太爷及管家前去查看了姚家被毁的椒地,那一片焦土实在触目惊心。

“农人不易,天灾避不得。”林老太爷在武镇住了近四十年,虽不曾在这里生儿育女,到底还是有几分感情,况且家财由此而起,自然对这里的村人更为体恤些:“让他们数定了椒树,到宅子里找管家要钱吧,一株椒树约有十六两椒料,就照这个数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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