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三日,处月雄都未曾前去探望遭遇袭击和流浪生活的宁安郡主,陆询倒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堪堪去了三日。
头一日,陆询对郡主说:“节度使这些日子有伤在身,又积攒了些军务要处理,不得时间亲来,特命下官慰问郡主。郡主若有什么缺处,尽管吩咐下人,下人解决不了的,便跟陆某言明。”
话说归晚已经认了身份,便也没了先前的紧张,此时轻松自然了许多,只是不好给人家添麻烦,虽然比不得在相府习惯,但到底比流浪在外舒坦多了。
闻听陆大人说节度使有伤在身,她脑海里浮现出遇险那日,节度使肩头上插着一支箭矢。
啧,想来那一箭并不多厉害,居然还能处理军务?又琢磨起要撂倒处月雄那样的人,大约得几支箭啊,射中四五支总行了吧。
也不一定,但若是箭头带毒,任谁应该是跑不了吧?南梁既然打算除掉处月雄,为何不给箭头喂毒呢,就像说书先生讲的,那种七步杀或者鹤顶红也行……
“咳咳,郡主?郡主——”
陆询眼瞧着小郡主瞪着明亮的眼眸,神思在溜号,忍不住提醒她。
归晚登时天灵盖清明过来,这时候想啥也是白日做梦,这宁安郡主嫁给河东节度使已经是铁板钉钉了,别说是受伤,就是他少了根腿自己也得嫁过去。唉!
眼下她已经没了奢望了,姑且先打听着消息,“大人,节度使可是人在潞州?”
上回那位冷面将军说节度使不日就要来潞州城,估摸时间,眼下应该就在潞州城了吧,可若是他伤得爬不动身子,暂回不了潞州也有可能。
陆大人微笑地点了点头,又为自家节度使不能前来解释一番,“使相让下官替他当面致歉,还望郡主见谅!”
事实就是处月雄的伤并不要紧,眼下能处理军务,恰在潞州城里,这不免让归晚又失望上一分。归晚心里道:那就让他一直忙好了,忙坏了身子,然后一辈子都不用见面了。
等到第三日,陆询再去慰问的时候,小郡主正从那书架上抽一本书,旁边书桌上已经搁着几本书,看上去已经翻阅过。他心里多少是有些讶然的,别说刚遭遇了大难,就是没遭遇过事情,只是初来乍到此地,也未必有她这样的随遇而安。
小郡主压根没提节度使,而是手法娴雅地斟了茶,世家小千金开始柔声细气对他陆询说着话。
“有劳陆大人几日对归晚的关怀和照料,归晚无以致谢,这是我亲手煮的春茶,大人可尝尝。”
说着,她亲手奉茶给陆询。
陆询哪里敢大着脸劳动未来的节度使夫人亲手煮茶,忙得躬身退后,拱手举高过头顶:“不敢劳郡主亲自奉茶。下官只是奉使相之命,职责所在,郡主无须在意。”
归晚捧着茶,见他一把年纪却小心谨慎的模样,忽而噗嗤笑了。
“不过是一盏茶而已。”
陆询抬首,见小郡主巴掌圆的脸庞上露出笑容,腮上有着浅浅的梨涡,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郡主的笑容,一笑之下,如春风化雨,如夏日新荷,明媚动人,让人眼前一亮。
想是用不几年,小郡主必会出落得倾国倾城,国色天香。
“让郡主见笑,下官失礼了。”
归晚笑着眉眼弯弯,慢条斯理地说:“陆大人多虑了,我只是觉得大人像我的一个叔长辈,归晚不过担了个郡主的虚名,来这战乱之地,连日得陆大人的关照,很是想感谢陆大人,因身无长物,归晚便斟了杯清茶以示谢意,不曾想让大人觉得为难,如此,倒是归晚年幼不懂事了。”
这一番话讲得滴水不漏,入情入理,听上去也很是诚恳熨帖,陆询都有些觉得自己若是不接这茶,反倒是自己不近人情。
看来先前是轻看了小郡主。她虽年幼瘦小,然则这言谈举止,却比年纪相仿的女孩来得要成熟得体。陆询越发不敢轻慢。
“郡主客气了,如此下官便受了这碗赏茶。”
他接了茶又致谢,待饮了茶又对茶水一番品赞,闲聊了几句江南的茶和北茶制法的不同,算是回应了郡主所言的长辈关怀。自始至终,陆询保持着尊卑有序和男女有别的礼节。
归晚心里叹了口气:这人倒比她还在意礼节呢,想套一套近乎,还真是难。
她自小就谨守礼节,也因此得长辈夸赞懂事乖巧,但这并不表明她就喜欢这样的生活。其实在她自小的心里,很是羡慕两位表姐,在人前做守礼端庄的淑女,人后却可以嬉笑怒骂掐尖要强,甚至闹脾气摔东西,而自己与她们不同。
对她来说,住在杨府里,没有人前人后之分,只有人前,端得久了,便养成了一言一行都乖巧守礼的模样,仿佛成了她性格的一部分。
归晚明白,这礼教严谨与礼教森严,不过是一字之差,而自己就是在这样的礼教之下耳濡目染成长的,至于自己的本心是什么?
如今想来,大约是守一人,过一世,在坊间安安静静地过个轻松日子。
然而她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命。更何况生逢乱世,何来轻松?
如今嫁往北地,做舅父和皇帝的提线木偶,说她是心甘情愿的吗?当然不是,但若说她被逼的吗?倒也不全是。
若非没有那个梦境,也许她不会这么快认命。乳娘以前说过,人有时得认命。可她其实不甘心认这个命。
就算是盘古立世就有的河流,也还有改道的时候呢,即便不改道,每条河流还有支流呢,正因为此,每条河流才有不一样的广阔。人也一样,不争一争,还真被圈在瓮里被人鱼肉。
归晚时下心里在揣摩这位陆大人。他言必称奉节度使之意,想来确实是那处月雄的忠臣,但她也听出来,其实这处月雄压根并不在意自己,只是这个忠臣在替他周全罢了。
她倒也没什么难过或者遗憾的,毕竟自己的舅父都宁愿推她入坑,也要成全他与南朝的阴谋,更何况是被舅父处心积虑算计的处月雄了?人家不待见自己是天经地义,而自己也同样不待见那节度使。
只是她心里还存着两件事,一个是鸣翠,一个是表兄。她总要试一试。
“我听说朝廷军要来驻守潞州,可有此事?”她希望打探出点什么。
陆询可是个老江湖,面上端着永远的和气恭谨,但是心里面明镜一样,怎么可能被个丫头给套出去话呢。
“郡主要打探军务,下官本该知无不言,只是陆某乃一介文官,所知有限,据某所知,眼下尚是由河东军驻守潞州。”
归晚心里道,这人还真是个老狐狸,行事严谨到,你抠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但是她也不怪,毕竟人家是职责所在,就是在相府,女眷也是不能随意打探国事军事的。
于是她解释了下,“多谢陆大人告知。归晚本不该问及军事,只因当日我的婢女和嬷嬷皆在混乱中失散,连日来又没有任何消息,我是想着或许朝廷军那边会不会有消息?”
陆询道:“郡主放心,使相已经派人四处寻找送亲队伍的下落。至于消息,潞州这边一直与朝廷军互通有无,一旦有消息,下官一定第一时间前来告知郡主。”
归晚还能说什么,只得致谢,“如此就麻烦陆大人了。”
“不麻烦,下官职责之内。”陆询逡巡了一会儿,起身告退,“陆某叨扰有些时候了,郡主歇息吧,下官告退。”说着已经行了礼。
归晚还有话想跟他打听,奈何陆大人这就要离去,她心中矛盾再三,终于在陆询快要踏出门槛时,唤道,“陆大人,留步——”
陆询回身,见小郡主一人站在那中庭中楚楚一人,单薄的身形越发显得形单影只,适才还端得沉静从容的小郡主,这会儿面上竟有些忐忑和焦虑,显然心里存着话要说。
想起小郡主是宋侯遗孤,早些年他在先王帐下做小官时,曾见过宋翊两面,当时那宋翊可谓是名门之后,俊逸风流的年轻将帅,只可惜娶了杨世安之妹,效命于贼,落了个家败人亡的下落。世事无常,阴差阳错,如今宋翊的女儿嫁往北地,还是自己的主公,陆询自己也有儿女,此时这心里多少有些感慨。
“郡主还有何吩咐?”他拱手问。
归晚咽了下唾沫,这话确实有些难以出口,但是她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出来。
“昨日那位将军,大人可知他姓氏名谁?”打听一个外男,担心被误解,她又解释,“昨日匆忙一见,忘记了问。”
陆询猜到过郡主当日并不认识节度使,不过他觉得二人相认的事,最好不劳他这个局外人点破,于是略作沉吟,故意问:“他没和郡主言明?”
归晚摇了摇头,想到那日二人交谈的内容,又自言自语道:“他应该不晓得我是郡主吧。”
陆询顿了下,打断道,“郡主所言的那位将军,好像姓李。”
归晚点了点头,“原来是李将军。”思忖了下,又疑惑道,“大人得知我的身份,是否是那李将军告诉您的?”
陆询一时怔住,这话要怎么个回法呢?
陆询试毒回来:使相,小郡主不好对付。
节度使:那是没落我手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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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鹤顶红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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