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回忆往事

根据黎猷乾所说,丁甯的妈妈安兰离开家不久便爱上他,但感觉对不起女儿和丈夫,多年来挣扎于内心的痛苦,饱受疾病的折磨,前两年被送入西班牙的疗养院治病。

她想见到母亲,必须先交出古墓的地图。

好在丁甯早有准备,当时废墟中找到牛皮卷的时候便把地图一分为二,半张藏于望妻峰某处山洞里,剩下半张,等到确认妈妈平安无恙才肯交出。

黎猷乾无可奈何,要想找到古墓重回黎明岛,只能忍气吞声,他派人远赴老墨山望妻峰寻找那半张图,先确认地图的真伪,以防被丁甯耍得团团转。

等待的日子里,丁甯疯狂想念她的父母。

她好像做了场很长的梦,又不像梦,真实的可怕。

梦中,她看见一个小女孩坐在石头上,身后的老墨山巍峨挺拔,皑皑白雪像极了入口即化的棉花糖,铺满山峦的脉络。

五颜六色的阳光穿过透亮的雪白,女孩脸上映出耀眼的光芒,眉眼间透着不开心,腮帮子鼓起,嘴巴噘得老高。

原来是她小的时候,和其他八岁的小孩没什么区别,天真无邪,纯净如望妻峰顶上的皑皑白雪。

冰面何时变得这般硬,怕是昨晚落了大雪的缘故。小丁甯用弹弓接连发射十几块石子,冰面却岿然不动,只表明留下划过的痕迹。

她记得上回,石子会把冰面敲出个洞,河水就像小喷泉似的冒出来,探探头,又缩回去。石子忙不迭落下,小洞忙不迭增多,河水喷出来又冒下去,跟她玩捉迷藏。

小洞连成片,冰层大块的断裂,她还看见有鱼跳出来,好大好肥的鱼。那天晚上,妈妈做了全世界最好吃的红烧鱼。

湛蓝的天空有麻雀排排飞过,飞得很低,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它们追逐打闹,叽叽喳喳。

麻雀肯定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跑过来嘲笑。

小丁甯气鼓鼓地抄起弹弓,鸟儿受惊四处飞散,越飞越高,越飞越远,飞去老墨山里,那里有它们的家。唯独剩下一只,它扑腾扑腾翅膀原地打转,嗓子里发出凄惨的轰鸣。

小嘴一瘪,她哇地哭出声来,嘴里念念叨叨:“小麻雀你别怪我,是爸爸先不守信用的,我答应他不再用弹弓打鸟,他答应我不杀小白羊。”

“可是他出尔反尔,不但杀了小白羊,还做了葱爆羊肉。我虽然爱吃葱爆羊肉,但是那是小白羊的肉,我从小把它养到大,它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能吃它?”

来了两个客人,家里就像过年,饭桌上叠满大鱼大肉,馋得小丁甯直流口水。想起小白羊最后的惨叫,它好像知道自己的命运,眼泪汪汪的看着她……

最后,她饿着肚子,和爸爸大吵一架就跑了出来。

虽然阳光普照,也没有风,她还是感觉有点冻手,就想把手套戴上,看见手套哭得更凶了。这双红灿灿的手套是妈妈亲手织的,手背上还有小白羊的脸,冬天到来后,她喜欢戴上红手套领小白羊去山脚下玩。

她也生妈妈的气,平常都是母女同心,这回竟然和爸爸站在一起。劈柴,生火,磨刀霍霍向猪羊。

妈妈虽然不吃羊肉,但爱啃羊头,爸爸当初买小白羊就是想等到过年给妈妈做烤羊头的。

他们分明是犯罪同伙,坏爸爸,坏妈妈!

扑克牌何时跑到手套里?差点划破手指。它可是家里的宝贝,三个人打升级,两个人钓鱼,妈妈自己无聊,会拿它摆十二月。

十二月就是书面意思,从年初到岁末,经历春秋跨过冬夏。

如果摆成,则预示四季风调雨顺,阖家顺遂。

如果不成,则诸事不遂,诸愿不达。

往往很难出手得卢,但凡看到妈妈屏气凝神,眉头紧锁,爸爸就像踩着筋斗云赶到她面前,二话不说把整副牌打乱。

妈妈却不恼怒,最多娇嗔几句,伸伸懒腰,重新摆她的十二月。没过多久,又被爸爸推翻,她继续摆,从不灰心,绝不气馁,直到阖家顺遂,雨顺风调。

小丁甯蹲雪地上,把扑克牌分成两行六列,全神贯注摆起来。丝毫不敢分心,也不能分心,肚子咕咕咕地叫,再不玩点什么,她真怕管不住自己的脚,跑过去把小麻雀捡起来吃。

太阳马上落山,老墨山镀上金衣,一望无际的白雪同样洒满金色的粉末。忽然想起来爸爸教的新诗: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说得不就是她吗?她的肠子快饿断了!

追悔莫及,她后悔没有吃鱼吃肉,没有喝汤吃菜,后悔没有跑出来时揣把打火机。

倒霉孩子说得就是她,早上刚起来,额头撞出大筋包,小白羊没能获救,十二月也七零八落。真希望爸爸腾云驾雾赶过来,毁掉牌局,顺便带她回家。

爸爸才不会如此纵容她,去年,因为用弹弓打鸟,被爸爸关进柴房,晚饭也不让吃。

爸爸宠妈妈,胜过宠女儿,如果妈妈求他,他肯定不会杀小白羊。

所以才说他们俩是犯罪同伙!

太阳终于消失不见,被身后的老墨山挡住,望妻峰变成虚无缥缈的仙境。后来,天与地被夜幕重重笼罩,连最后一丝光亮也瞧不见了。

天上的星星愈发清晰,小丁甯躺在雪地上,满天的星星就像无数盏煤油灯,又闪又亮。中间一条白色光带,爸爸说那是牛郎织女相会的地方。

那是星星的河流,织女等待牛郎的时候,会随手捞起星星,就像他们三口人用手捞起雪粒。成千上万的星星从织女的指缝间落下去,重新回到星河里,偶尔有一颗两颗星星溅出来,就有了流星。

就在小丁甯手指夜空数星星的时候,有一颗闪烁的流星,像着了火的小石子,飞快地掠过天际。她赶紧坐起来双手合十,许下心愿。

牛郎织女太惨了,一年才能见一面,她许愿他们以后像爸爸妈妈那样,天天在一起。不对,用爸爸的话是永远在一起。

她曾问妈妈永远是多久,妈妈说,永远就是一辈子。

一辈子是多久呢?妈妈把她拥入怀中,说等她长大就知道了。

跑出来这么久,竟然没有人找她,不怕冻死饿死被狼叼走吗?

听爸爸说,早些年,老墨山里常有狼群出没,到了夜晚,住在山脚下的人不敢走出家门,更别提进山。除非经验丰富的狩猎者,他们会提前埋伏雪堆里,等候孤狼的到来。

她要是冻死,饿死,或者被狼吃掉,还怎么长大?还怎么知道一辈子是多久?

清凉的夜风中响起苍鹰的鸣啼,竟是十分悲壮苍凉,本来只有一两声,随后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盘旋在老墨山的深处,回荡不绝。

天地间原本万籁俱寂,伴随凄惨的哀鸣,眨眼间狂风大作,树林里沙沙作响,小丁甯看见小麻雀胡乱地飞来飞去,心里害怕极了。

该不会是狼群要下山了吧?

丁甯做梦都没梦到过,恶狼会来到她的家里。而且是她引狼入室。在很多很多年的岁月长河中,她想忘记那天发生的一切,却又拼命把它刻在脑骨上。

她永远不会忘记,就像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永远是多久?永远就是一辈子!

小丁甯返回望妻峰的家中,那个向她问路的男人、让她带他回家喝口热水的男人、爸爸让她叫黎伯伯的男人,他像饿狼一样扑上妈妈的身,还把妈妈的衣衫撕烂。

妈妈不停地哭泣、尖叫、呼喊,她距离家门口很远的地方已经听到。

小丁甯大喊大叫抄起弹弓,浑身的力量全部集中手上,石子飞射,正中饿狼的后脑。饿狼疼得叫出声来,随即转过头,他惊吓的目光下,小丁甯抄起四支钢叉直冲他的胸膛……

爸爸告诉她,那是心脏的位置,心脏是人最重要的地方,心脏受伤人就什么也做不了。

可惜小丁甯没能成功,钢叉被饿狼夺下,还被他踹得翻了好几个跟头。虽然很疼,但她毫不畏惧,爬起来还想冲过去……

妈妈把小丁甯拦下来,抱住女儿失声痛哭。就在母女俩面前,饿狼系好腰带穿上衣裤,大摇大摆走掉了。

小丁甯问爸爸去哪了,为什么不来保护她们?妈妈却不说话,只一直哭,哭成了泪人。母女俩躺到床上,妈妈的哭声终于小了些,眼泪却没断过。

又困又饿,小丁甯窝在妈妈的怀里渐渐沉睡,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见大风吹打窗棂的声音,她瞬间惊醒,身边却没有妈妈的踪迹。

找到妈妈时,她已经坐上爬犁,看见女儿便招呼她坐身前。

妈妈的眼睛像扣上两个大核桃,脸颊又红又肿。

爬犁滑到山峰脚下,有辆汽车停在树林里。前一天的新雪下得很大,没过膝盖,妈妈背上小丁甯顺着车辙印,艰难地迈入雪地中。

月黑风高,雪地反射出沉闷的暗色,借着微光,汽车留下的痕迹不难寻找。母女俩走走停停,累了就歇歇,有时候小丁甯会跳下来自己走。

妈妈向来胆小,还不如她,就连白天也不敢独留家中。可如果不是她发现及时,妈妈就要自己闯入漫无边际的黑夜。

中途,小丁甯曾产生过放弃的念头,也许爸爸已经回家,看不到她们再出来寻找,岂不是“大错特错”?

妈妈的态度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决。

妈妈拉起她的手,北风呼啸,周身被寒冷所笼罩,唯有彼此相牵的手是热的。

小丁甯问妈妈,就这样走,真的能找到爸爸吗?

妈妈点点头,夜空下,她泪流满面。

天逐渐亮了起来,也不是亮,就是黑色变成银灰色,连颗普通的星星也没有,更别提流星了。又出现了那条白色的光带,望着它,小丁甯追悔莫及。

为什么许愿不相干的事?她又不认识牛郎和织女?哪怕许愿小白羊死而复生也好!

她最应该许下三口人永远在一起的愿望。

小丁甯告诉自己,以后看到流星,无论多少次,她都要许下这个愿望。

那年,丁甯八岁,她知道了永远到底是多久。

她也知道,即使遇到再多的流星,愿望也不会实现了。

永远不会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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