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廷有些不知身在何处。他感觉自己还在舞会外的台阶上,轿式的马车里头坐着一位描眉抹粉的佳人,外头则下着连绵的小雨。屋檐下的水珠嗒嗒直落在他身上,他没在乎,反而抬起头,让雨水自由自在地打在脸上,又飞溅开去,洗净尘世的烦恼,视野在水雾中渐渐迷离。他随便拉了拉衣角,在脸上一揩。他忍不住把天上来的水饮了下去,如此清甜解渴。就在这时,一片落花轻巧地落在他的唇边,好奇地品尝一口,细细咀嚼,缓缓吞咽……
然而这一切都无关姐夫痛痒。蓝珀不能感知这份零落成泥的初恋心情,无法理解他血液里的爱情觉醒了要去追求却中道崩殂,核爆了冥冥之中少男的那个信仰存在。蓝珀奇怪地望着他,好像在看一个外星来客。
隔着薄薄的衣服,蓝珀被紧紧地压在身下,没有任一处可逃。十八岁正值龙精虎猛的时候,北美的太阳已把他的皮肤晒得太阳棕,那种蜜糖般的颜色,看上去就有用不完的力气,再加上项廷目前这个月下狼人变身的状态。
于是只能服输,反正蓝珀服不服都得服了。现在是对方一念之间,自己两重天地的地步。
蓝珀却还是那样子轻嘴薄舌地笑了:“这是想玩点什么小游戏吗?”
大丈夫报仇不过夜。项廷说:“我要抢劫你。”
蓝珀呵呵笑起来,半心半意地作出一副恰巧让人看出来的显摆:“这属于趁火打劫了吧?那,抢吧。我失去一切,把我扔到美国任何一个城市,六周后我还是会过得很滋润。我有钱、非常有钱,所以大家无论如何都会喜欢我。完全不像你,整天在家里称王称霸,专门捉弄姐夫,难怪你人缘差。像这样把喜怒都写在脸上,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
心事发苦,项廷咬着牙,说:“不能这么放过你,我要报警。”
蓝珀把手比了个6,伸到项廷耳朵边,圆润的播音腔:“嘟——您好,911,恕我直言您这个点报案,多多少少有点毛躁了。算了,我怎么帮助您?”
项廷的大脑已经彻底情绪化了,想了想,真的想不出什么好说。闭上眼睛锁着眉头,仿佛被念了紧箍咒。蓝珀以为他傻嘿嘿的发疯结束,正一点点把被压在他胸膛上的手抽走,正是这个投机取巧的小动作,引得当时空气便猛然一阵燥热的摩擦。
项廷横冲直撞,捉住他的双手,一把举过头顶,牢牢压实,这下蓝珀所有的自由都被剥夺。不但如此,项廷空出来的一只手还握住了他的脸,手掌有不少茧,小了快一轮的妻弟,竟给了年长者一种掌控与安抚并存的错觉,沦为他人手中的玩物。窗外无花果树上的金翅雀唧的一声飞走了。
蓝珀慢条斯理地把脸上的手指一根根剥开,拂走,掰不开、做不到也没有一丝生气,甚至舒服地往后仰了仰,天大的意外发生也永远微风和煦,露水芬芳。你做了张牙舞爪的样子,他一点都不慌,看你像个动物。
蓝珀神色关切:“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有粉。”
项廷手指拭了拭蓝珀的面庞,那脸像炖得嫩嫩的蛋,淡淡的红粉,正宗的桃花春。可是再怎么抹,一点东西也刮不下来。
见小舅子如此狂妄,真不知天高地厚山高水险地把自己推倒,不管什么头破血流的下场,貌似只为了确认一下脸上还没有搽粉,蓝珀很明显地哼了一声,似乎表示着不相信:“你对化妆这么内行,自学成才还是有私人导师?”
“我妈以前,文工团的。”
项廷微闭着眼,头悠悠晃了几下。耷拉着脑袋,痛苦不堪。雾气轻缓地漂浮,雾扑到人脸上,甜美的气味,他走进了迢遥的梦一般的雾中。
好像,姐夫一直在叫着自己:“项廷,项廷,起来,起来!投降,投降,服了,服了……你属狗的?犯牲畜病了?”
项廷当真不知道自己如同躺在一张水床上,压着的那副□□又清凉又会讨人喜欢地流动,像一团蛋清,入口即化,便是他由衷讨厌的姐夫。他的手搂住了姐夫的腰,他的头低下来嘴唇在姐夫的鼻子那天真地逗留了一会儿,姐夫像山野妖精缠住他不能呼吸,最后像雷公附身一样在姐夫身上睡死了。
蓝珀捶他,浑身上下乱摸乱抓,没办法,又叫他,可现在不宜这么人性化地去思考他。可能因为项廷真的太重了,是一块死硬死硬的石头,压迫了胸腔和声道,蓝珀的声音都变得有点尖细了起来,他说不要,你这样做缺少绅士风度,但是说完以后就会提着裙子很羞涩地跑开的样子。这时若有人推门闯入家中,一定会见到一副蓝珀被年轻男孩按着猥亵的画面,蓝珀也是那里做个十分含糊半推半就的姿态。
项廷行过贴面礼,把头埋在姐夫的颈窝里,左塞右塞不硌头了,找到了最安逸的位置,他要把姐夫塞得无一些空地。又香又软,一股暖流渗到全身,到了神经末梢,四肢都松弛了,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枚被河水温柔抚摸的鹅卵石。
“那你睡吧。”蓝珀慈忍地微微一笑,“睡着了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项廷迷糊中听见了这话,就有一种周身的血倒着流的感觉,睁开了眼睛。
也许是因为蓝珀身上的女性因素有点太过丰富,他的头发像香桃树叶,他的嘴角微微上翘,显出调皮的意味,他的腰肢小小巧巧地收了进去,动一动都有一种韵味,他软来蛮做的忸怩姿态很自然地成了一种舞蹈的造型。
男人想在他身上解放活力,而男孩此时心里只是微微发酸:“我想我妈了……”
“那你下去找她吧。”蓝珀流风回雪的从容姿态。还你妈妈呢,真当我是软柿子你随便捏的呀,再不滚下去,族谱都给你掀翻。
毫不讳言地说,项家乃开国元勋,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然而在一个发条不断失灵,只能持续疯转的新新社会主义社会里,跟不上速度、随时会被离心力甩出去,况这种功高震主的放在每个朝代都是眼钉肉刺,果不其然就遭中国工农红军打下马来。项父虽然捱过一劫,项母却没有获得下一个时代的船票,被三个红/小鬼活生生打死在高粱地里,一座衣冠冢都没得。
项廷不声不响了,也不像睡着了。蓝珀推了推他的肩膀,这次比较轻松就能推开。可是屋子里冷气太足,一旦不再抱着取暖了,恐怕连□□都冻得生痛。
蓝珀有种炮仗扔水里的感觉,冷着脸无所作为了一会儿,才说:“妈妈怎么了?”
“不知道怎么说。”
“……不知道怎么说就不要说了。”
“我妈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咱下辈子不来了。”
“不来去哪里?”
“三千世界。”
自由散漫惯了,蓝珀笑出来,想了会,罢了,感觉今天发生的事情也组成了一个荒诞又说得通的世界。于是理智所不容的,感情上有了可能迁就。
蓝珀说:“还有呢?”
“没有了。”
“好男孩不可以对爸爸撒谎。”
“妈妈。”
“说什么呢,你!”
项廷沉住气,被敲头,但是姐夫好像打一下摸一下的。这种有节奏的恩威并施之下,项廷困了。
此时蓝珀的手机响了,起身来接。
项廷忽然说:“你是个好人。”
蓝珀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刚起床似的,表情有点憨憨的,蓝珀看笑了。项廷忽然从背后抱住了他:“让我抱一会。”
蓝珀觉得小孩子,无厘头:“后果自负。”
“什么后果?”
电话响了一下就不响了。蓝珀今夜也是太多无奈,叹一叹,说:“打烂你的屁股可以吗?”
项廷从后面拥着他,下巴搭在蓝珀的肩膀那儿,握住他的脸慢慢地转过来。他注视着这张脸,一半狐仙一半鬼。他感到自己的心脏随着原始鼓声而跳动,手心有一种发烫的感觉,手指也是麻麻的,浑身一震。
一瞬间的事,项廷好像被海量的记忆冲击到精神失常。
可这封给懵懂者的觉醒书,霎那间凋残,霎那间飞逝了。
项廷说:“我在哪见过你。”
“是吗?你这么五大三粗没有礼貌的人,心思还挺细腻的。”蓝珀没有看他。
项廷脑袋发木,看着他,看着他,就忘记自己本来要干什么了,不知道怎么被蓝珀哄到了客房的床上。
蓝珀正要关掉床头灯,那灯光颇有圣母般庄严慈爱的色彩。
项廷拽着他的手不放,仿佛他在悬崖,蓝珀一松开就是撒手了。
项廷说:“你要去哪?煲煲好吗?”
“嗯,宝宝好。”
“我睡不着。”
蓝珀装作对这种气氛没有理解,可是又被项廷铐住,只能在床边坐了下来:“你是不是还要听摇篮曲了?”
项廷点点头。蓝珀把手似是而非地轻轻招了一下,项廷就靠过来把脸放在了他的掌心里。
蓝珀笑了说:“我都鬼迷心窍了。”
“尚未生太阳,尚未诞月亮。铸日照地方,造月亮村寨。悠悠最初古时候,草草芭茅还不长,花花野菜还没生。最远古时枫树种,树种住在哪里呀?千样树种在东方,百样树种在东方。”
“我们唱到枫香树,我们来赞枫香树,哪个才走到此来?哪个才来相陪伴?有个友婆老人家,友婆放养鲫鱼秧,早晨放去九对鱼,夜里就失掉九尾。鱼秧丢失哪里去?叫骂说是白枫吃。请来妹榜做理老,请来妹留做理老,你们谈情要正当,谈情偷吃我鱼秧,给她审判大枫树。”
“白枫香树说什么?白枫香树这样说:各是鹭鸶与白鹤,它俩双双从东来,飞来不高也不低,来在树梢筑窝巢,在树干上生崽崽。”
苗语轻柔,秦风楚韵,情趣诙谐。可是那歌声哀婉地回响,那美丽注定成为不朽,然后死去。
唱完了歌,项廷还要听故事。
蓝珀始终带着轻松谦和的情调,说道:“很久很久以前,云雾间若隐若现着绿绸一样的梯田,弥漫着晨雾与火塘的烟香,有一个小山村。那天也像今天,顶着小雨,祭祀的大火却一连燃了九天九夜。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告诉一个小女孩:不是我们要杀你,是枫树喜欢你,是妹榜和妹留要你陪她们玩,是吉宇鸟和蝴蝶妈妈不忍心你在人世上受苦,让你别伤心,安心舔下这碗酒,甘愿被椎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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