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孩儿喊妈妈,难不成……”围观的人中一人脸色怪异道。
很快他们便看见脸色苍白明显是被吓愣了的男孩抓起女人的手,贴在脸边,小声又很乖的喊着她。
然而女人早就昏迷了过去,不会给他任何的回应。
男孩一声声唤着,茫然失措的眼睛扫过周围的人。
好奇怪啊,这些人为什么要用那么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为什么妈妈还在睡觉,他都已经很乖了,为什么不能睁开眼看看自己……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牵着妈妈的手,因为要去马路对面取东西,妈妈让他乖乖站在这里等她,可是……他有很乖的在等,妈妈却躲懒睡觉去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
他空洞茫然的睁着一双眼,脑海里只余下刺耳的碰撞声和轮胎摩擦的声音,尖叫,咒骂,呼喊……
好吵……
谁来……救救她?
似乎、他应该是哭着的,可睁着眼半天,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整个人都是茫然和不真实,他只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很荒唐的噩梦。
梦里,医院的叔叔阿姨看着他,背景是指示灯转暗的急救室,有护士姐姐在打电话通知家属签署认领尸体的文件,然后就是一阵破口大骂。
男孩站在停尸间,刺骨的寒气顺着脚脖子往上攀爬,他终于认清了。
原来不是梦啊……
原来…他已经没有家人了啊…
男孩伸出手,想去触摸白布单下的脸,护士怕他一个小孩待在里面不好,连忙将他带了出来,他成了这家医院有史以来年龄最小的一位尸体认领人。
护士姐姐告诉他,要乖乖的,他们已经通知了他其它家人,只要人来了,他就可以和他们回家。
男孩默不作声的点头,他当然乖的,只是……不会有人来的,他早就知道的。
这些人,也只是想要一个借口让他不要捣乱,好好待着别碍事。
前天他就听到,肇事司机找到了,主动去警局自首,根本没有出动警察。还知道当时有个小孩发了高烧,情况紧急就没有多想,但因为改错态度良好情有可原,肇事者赔了一大笔钱,判了十几年刑也就不了了之。
那笔钱数额巨大,暂时交由医院保管,一部分作为他的“住院费”。如果一直没有人来接他,那笔钱就会成为他的住宿费。
男孩安静的靠着墙壁,头低着,听着一旁护士抱怨着给他收拾床铺的声音。
其实他想说,他自己可以整理,但是自从妈妈出事了一来,他不愿意说话,那些人也都以为他不会说话,所以根本没有人在乎他怎么想。
随便谁,不顺心了,被指派来照顾他这个不省心的小孩,都可以过来发牢骚。
他像个破口袋,烂了根的树洞,是最好的倾诉者,照单全收他们的坏情绪。
他在医院住了多久,他数不清,只记得来的时候是树木开始发芽的时候,再注意到就是窗外瑟缩开始落叶的样子了。
他开始喜欢上了发呆,喜欢一个人安静的盯着树叶落下,看着天空的云,听风刮擦过树叶的轻响。
可他不清楚,每次靠近窗户,他是既害怕又有些期待。
这家医院是后来被收购的,公转私,位置比较靠近市区,隔三差五就会有汽车行驶过楼下,若是安静过去还好,可偏偏有的时候一两声鸣笛,都能吓的他脸色煞白,一脸惶恐的离开窗边,如此往复。
临床的小孩每每看到这里,总喜欢咯咯咯的发出笑声。
其实何必已经不太能感知到情绪了,面对别人的取笑,他甚至没有太大波动。
他不想着怎么融入外界,却费心费力的在幻想里打造自己的伊利园。
直到有一天……他迷糊了大半夜终于睡着,快天亮的时候被脑子里的疼痛逼醒,浑浑噩噩的捶打着自己的头,动静大的吓哭了临床的小孩。
那些人过来看了他一眼,给他打了镇定剂就走了,临走前还嘀咕了一句麻烦。
何必仰躺在床上,头顶是白茫茫一片的天花板,他只睁着眼,脑子里是一阵一阵的钝痛,什么也不想做,任凭泪水如泉涌般落下。
枕头湿了?明天他们看见了……又要说我麻烦了。
确实挺麻烦的,怎么做什么都做不好啊,这么没用……这么没用……
何必转了转眼珠子,从焊着铁栏的窗户窥见了一丝橙红色的霞光,他闭了闭眼,在镇静剂的作用下有了一丝睡意。
但他依旧没睡多久。
或许是昨晚太晚吵到值班护士睡觉,今天早上叫他的人起的格外早,沉默着站在一边,听着帮他整理床铺的护士一边抱怨早起一边说着谁谁总是为难她的话,抽空再对着男孩说几句麻烦。
床铺整理完,护士看着何必贴着墙根沉默不语的样子,翻了个白眼踩着高跟鞋就想走。
意外的,何必喊住了他,语气犹疑,语速缓慢,听的护士特别的不耐烦。
“请等一下,姐姐……你有糖吗?”
护士等了一会儿,听到这句话简直气笑了,理也不理他,扭头就走。
何必知道自己被拒绝了,缓慢的躬下身,抱着膝盖,这样会让自己安心不少。
天知道他问出那一句话时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犹豫了多久,积攒了多久的勇气。
偏长的刘海遮住眼睛,他闭上眼,脸颊贴着膝盖,他其实不爱甜。
只是人在有的时候……是真的很想尝尝一个味道,即便知道自己不喜欢。
他真的很难受,难受的快要死了,为什么就不能这样死了呢?
可他到底没忍心,偏执的走出病房门,执拗的就想在今天吃到糖,可是他问了好多人啊,没有一个人肯搭理他。
这一天医院里的人比往前多了一些,他躲在角落里,听见了这是某个学校组织的志愿活动,听说还都是医学生。
他看着那些人,目光迟疑,他想,这些人不认识自己,如果自己去求他们帮忙的话,应该就不会被拒绝了吧。
终于,两步一蹭,两步一蹭,他小心点牵了牵面前人的衣角,动作很轻,他甚至都不确定他有没有感觉到。
可是他想赌一赌,如果那个人没有感觉到,那就算了吧……
面前的男人动作一顿,很快就看见了站在旁边缩着的男孩,蹲下身来温和的看着他:“小朋友,找哥哥有什么事吗?”
他抬起头来盯着男人的脸几秒,毫无预兆的后退几步,紧闭着唇。
男人笑容一顿,但仍是好脾气的等着他开口。
“我……我想要一颗糖”何必低下头,小声道,“哥哥,你能给我一颗糖吗?”
“我不白吃的,我可以用东西和你换!”
男人脸上露出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啊小朋友,哥哥身上没有装糖”他顿了顿,抬手揉了揉小何必的发顶,温柔的冲他笑了笑,“不如这样,等哥哥忙完,就带你去买糖,好不好?”
他怔愣的后退了几步,一直很平静的眼神突然松了下来,眼眶发红,眨了两下,眼眶就润了。转身,脚步迅速的往天台跑去。
“周俍!你在这儿做什么?躲懒?让周叔知道了不抽死你!”
周俍收回视线,看着突然搭在肩膀上的手,无奈的拂开,“没,刚才遇到一个小孩儿。”
“小孩儿?”
“嗯,对了,你身上还有糖吗?借我几颗。”周俍揉揉眉心。
男人顿了几秒,一脸不可置信,“哇,你拿我的东西去哄小孩!你可真厉害!”又耸了耸肩,嬉笑着,“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早上走的急,没有带。”
男人:“怎么?你很急吗?不就是几颗糖,你过会儿去外面便利店买回来不就行了。”
周俍没吭声,一想到刚才那小孩儿的表情,他皱眉,“也不是很急,就是觉得那小孩儿不对劲……”
男人听完好一阵笑,拍了拍他的肩,“你这才转专业就得了职业病,欸,你看看我,我像不像有病?”
周俍:……
他顿了顿,抬眼看他,算是没见过主动凑上来求别人说他有病的,开了眼了。
“重申一下,老周从不打人,也不骂人”周俍转了话题,“早点把事儿做完,一会儿去便利店。”
“说起来……这医院人挺多的,怎么还要我们过来帮忙。”
他们这些人,说的好听点叫志愿者,现实点就是免费劳工,一个私立医院,又怎么会雇不起人,无非就是不愿意多花钱罢了。
他家老周也不知是抽什么疯非要他来这儿,说是找人,找了半天都没有消息。
周俍摇了摇头,“不知道…”
“对了,你刚才没过来,那边都吵起来了,听说是许家那小少爷转到这儿来了,一来就一整套检查下来,又把人折腾病了,这会儿在那讨说法,吵的不可开交。”
“少听些八卦,走吧。”
另一边的一间病房里,最后一个护士检查完出门后,厕所隔间的被打开。
洪茗皱眉拍了拍衣服,一脸嫌弃,走到病床前拍了拍被子。
“欸,许乐意,人走完了,不用装睡了。”
鼓成一团的被子动了动,露出里面已经裹好外套的男生。
许乐意耷拉着眼皮,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他呼出一口气,有些打蔫儿,“洪茗,你说我要是和他道歉的话……他会不会答应啊?”
洪茗本来以为他还能憋出什么话,一听是这句,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搞清楚,又不是你撞的人,和你又有什么关系?顶多就是你替那些人良心不安,过来道个歉,有什么好纠结的”他挑剔的看了眼病房,“如果不是懒得看你犯傻,谁乐意到这儿来!我可说了,许阿姨现在还在和医生聊,你等他发现何必也在这里,肯定又得让你转院。”
洪茗看他还磨蹭在床上,抬手把他的被子掀到一边儿,顺手掐了两支在窗台上不知道谁送来的桔梗花,一把塞在许乐意手里,挑了挑眉,“送花道歉,从楼梯上去,我看见他上天台了。”
早在转院过来之前,洪茗就借着四处逛逛的借口将这里摸了个遍,也提前找到人踩好了点。
许乐意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洪茗的声音。
“你搞快点,我可拖不了多久,别又同情心泛滥…”
许乐意手里拿着花,一步一步的往天台上爬,手心出了一手的汗。离天台越近,他就感觉自己心跳越快。
望着虚掩的门,他深吸了几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这边天台角落里,何必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个天台他早就发现了,只偷偷摸摸来过几回。不被允许出医院,来天台放放风总是可以的吧。小何必抱着膝盖,很久没有打理的头发软嗒嗒的垂在眼皮上,脑袋一倾,阴影就能遮住整张脸。
他垂着脑袋,觉得疲倦,可是不想睡,又很累,只能这样缩在一边。他感觉到有人靠过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在耳边,他也没有丝毫兴趣去看。
“你睡着了吗?”
“……”
“睡着了吧,”那是一个还很稚嫩的男声,似乎在自言自语,“你好呀,我叫许乐意。”
“借你的地方躲一躲,他们好吵。”
“你不要就这样睡啊,你要外套吗?”
“这样能睡着吗?看着好不舒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