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师傅若见我们如今模样,会不会怪我们?” 盖聂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湖面的雾。鬼谷子一生授他们 “纵横之术”,教他们 “择主而事,合则留,不合则去”,可他们最终都背离了那条路 —— 他离开了能给他权位的嬴政,卫庄放弃了能让他复仇的流沙,选择了一条无人理解的归乡路。
卫庄添柴的手顿了顿,火光在他眼底跳跃,如当年竹堂烛火映着的模样。“不会。”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的力量,“师傅曾说,‘纵横之术,不在权位高低,而在本心是否澄澈’。”
盖聂想起鬼谷子临终前的模样。老人躺在竹床上,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却仍握着他们的手,枯瘦的指尖带着暖意,说 “江湖非归处,心安即吾乡”。那时他以为,“心安” 是找到能实现抱负的道,卫庄以为,“心安” 是为韩国报尽血海深仇,可直到多年后,他们才明白,所谓 “心安”,不过是与在意的人,守着一间小院,看晨雾漫过竹梢,听暮雨打湿窗棂。
第二日天未亮,两人便继续南行。路过一座铁匠铺时,卫庄忽然驻足,铺子里的铁匠正挥着铁锤,“叮叮当当” 的声响撞在空气里,火光如绽开的花 —— 那场景让盖聂想起当年,卫庄在流沙的铸剑室里,亲手重铸渊虹的模样,炉火映着他的侧脸,汗珠从他下颌滴落,落在烧红的铁上,发出 “滋啦” 的声响,像极了他们之间未曾说出口的心事。
“你重铸渊虹时,是不是想让它再陪我走一段路?” 盖聂看着卫庄的侧脸,声音轻如晨雾。他知道卫庄嘴硬,可重铸一柄断剑需耗三月心力,若不是为了他,卫庄绝不会费这般功夫。
卫庄的耳尖瞬间泛红,转身便走,玄衣扫过地面的草屑,语气却仍带着硬气:“不过是见它断了可惜。”
盖聂笑着跟上,眼底盛着温柔的光。他懂卫庄藏在冷硬下的温柔 —— 就像当年在鬼谷,卫庄明明想邀他去后山看流星,却偏说 “我去练剑,你若无事,便来观阵”;就像在桑海,他咳血时,卫庄明明想递过手帕,却偏说 “你若病死,便没人陪我比剑了”。
他们翻越山岭时,遇上一支赶路的商队。商队里的孩童握着木剑,追着同伴跑过青石板,笑声清脆如春日的溪流 —— 那画面让盖聂想起当年在鬼谷,卫庄握着木剑追在他身后,少年的声音里满是不服输的劲:“师哥,再来比一场,这次我定能赢你!”
“当年你总说要超过我,” 盖聂的声音里染着笑意,像融了暖意的雪,“可每次比剑,你都故意留手。”
卫庄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玄衣在风里轻轻颤动:“我只是尚未尽全力。”
盖聂心中了然。他怎会不知,卫庄只是不愿让他输得难堪 —— 就像当年鬼谷子考较 “合纵连横” 之术,卫庄明明能以精妙布局取胜,却在最后一步故意出错,让他得了头名。那时他以为卫庄是大意,后来才懂,那个骄傲的少年,只是不愿让他在师傅面前失了颜面。
他们走过无数个小镇与村庄,看晨雾漫过稻田,听暮鼓敲醒炊烟。每一段路都藏着过往的痕 —— 有的是流血的伤,有的是温暖的糖,有的是未说出口的遗憾,有的是终于释然的放下。盖聂的粗布包袱里,除了旧衣、药囊与那只缠了铜丝的粗陶碗,还藏着一片干枯的竹叶 —— 那是当年卫庄第一次赢他后,兴奋地从竹上摘下,亲手做成的哨子,如今虽失了绿意,却仍留着鬼谷竹林的清香,像藏了一段未凉的时光。
卫庄的腰间,除了那柄无名铁剑,还挂着一枚小小的铜铃 —— 那是红莲公主当年送他的生辰礼,少女的指尖带着暖意,轻声说 “小庄哥哥,这铃儿能护你平安”。韩国覆灭后,他带了这铃儿走南闯北,不是留恋过往的荣华,是想留住那点仅存的、未被战火燃尽的温柔。
南行的路还在延伸,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株缠绕的竹,根须在地下紧紧相拥。盖聂望着卫庄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压了半生的重担 —— 秦国 “剑圣” 的虚名、韩国 “复仇” 的执念、鬼谷 “纵横” 的枷锁,都已在这一路的风里,渐渐化作了尘埃。
就像卫庄手中的铁剑,虽无渊虹的威名,却能护他安稳;就像他怀中的粗陶碗,虽有裂痕,却盛着最暖的人间烟火;就像身边的卫庄,虽总说着冷硬的话,却能在他咳血时,悄悄熬好润肺的汤药,在他畏寒时,默默将炭火添得更旺。
“小庄,前面便是南疆了。” 盖聂的声音轻如落在水面的月光,带着释然的温柔。
卫庄停下脚步,转身回望。夕阳落在他眼底,将往日的风霜都揉成了柔软的光。他轻轻 “嗯” 了一声,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冷硬,只有卸下重担后的轻松,像风吹过竹林,发出温柔的轻响。
风从南疆的方向吹来,带着竹林的清香与溪水的湿润,拂过他们的发梢。盖聂知道,那些过往的伤与痛、荣与辱,都已留在了身后的路上;而他们的未来,就在前方那片竹林深处 —— 在即将建起的小院里,在晨起共饮的茶中,在暮时同看的晚霞里,在彼此相伴的岁岁年年里。
这里雨多,湿重,土地肥沃,竹林成片,溪水清澈,像是天地特意为他们留下的归处。盖聂站在山坡上,望着远处的山谷,轻声道:“就这儿吧。”卫庄不语,只看了他一眼,便开始伐木。他们亲手建起一座小院,三间屋,一院墙,门前种稻,屋后栽药。盖聂负责夯土,卫庄负责上梁;盖聂抬不动木料,卫庄便默默接过,肩头压出深痕也不吭声;卫庄被木刺扎手,血流不止,盖聂便跪在地上,含泪为他拔出,指尖微颤,像是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没有言语,只有动作——每一斧,每一钉,都是爱的具象,是他们在江湖中无法言说的情感,终于在这片土地上,找到了安放之处。
院成那日,风雨大作。
他们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顺着新瓦流下,像是天地在为他们的家落泪。盖聂说:“该起个名字。”卫庄冷脸:“俗名。”盖聂笑:“那叫‘归心居’?”“太软。”“‘双竹院’?”“太直。”最后,卫庄提笔,在门匾上写下五个字——“师哥与小庄”。字迹冷峻如剑锋,却一笔一划,极尽工整。夜里,盖聂看见他独自站在门匾下,伸手轻轻抚过那五个字,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安抚什么。那一夜,风雨未停,但他们躺在新床上,听着雨打屋顶,竟都睡得极沉,仿佛漂泊半生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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