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遭了瘟的风,”酒馆的小二瞧见动静一刻不敢耽搁,一溜烟赶了过来,生怕红布裹着杆子一并落下来伤了人,“姑娘可还好?没伤着吧?这布前两日刚挂上的,定是那伙计偷懒,我等会叫他给姑娘赔礼道歉,今儿实在是对不住姑娘了,让你平白遭了罪。”
九九将红布递给他,“不妨事,是今儿风大吹的,不能怪别人。”
小二这才松了一口气,接过布赔笑道:“姑娘没事就好,为表歉意,我送姑娘一壶好酒。我们店里的酒也是在本地小有名气的,喝过的人无人不夸赞呢!”
“酒就不必了,不知是否能向你打听个事?我此行是来寻人的,恰好那人也爱美酒。那人是个高个子,少年人模样,爱穿黑衣,因有些功夫所以甚为嚣张,为人十分傲慢,总一副天地间唯我独尊的狂妄劲,是极好认的。你可有印象?”
店小二挠挠头,不只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忧怖之色陡然显现,“若说起来我们酒馆也是半城的人都来过的,可姑娘口中的人我还真没见过。该不会是……”
狼妖的气息已经很浅淡了,不然自己也不会九九一开始没注意到,料想他也该早就离去了。本是随口一问,并不抱太大希望,现如今听这人的意思,看来是内有乾坤了。
“不会什么?你但说无妨。”
小二恍然大悟,这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忙改口赔笑道:“瞧我这乌鸦嘴,净挑不吉利的说,姑娘就是要骂我也是我活该。这事说起来还得从去年讲起,那时只听说不见了一个叫花子,原想着可能是饿死或病死了,也没人在意,可就在前几日,东门里张大娘家的狗不知从哪叼回来一根干骨头,那骨头上的刀伤跟张大娘闺女小时候砍柴伤到的地方一模一样!可张大娘的闺女才不见了两天,这又是秋天了日头不毒,就是把人扒皮抽筋了,哪能两天就晒得骨头焦干没有一滴血呢?这时候大家伙儿才发现已经不见了好几个叫花子了,又加上这一阵走丢的人,足足有十多个了,这可是以前从没有过的,可不就害怕吗?有人就报官了,官府没日没夜的找,就差掘地三尺了也是没找到人,这不现在每天巡城三次,就是怕再出事。不过你找的人既然会功夫就该不碍事,那些走丢的人没一个是会功夫的,多是些女人,姑娘也别太担心了。这样,我回头四处打听打听,姑娘得了空再来问就是。”
酒馆中有人催小二回去,他利索地收好红布跟九九告别,九九笑着目送他离去,目光沉缓若有所思。
这焦城不似表面平静呢。
莫淮已走远了,她急赶慢赶终于追上他。虽然非常不想承认,但确实莫淮的修为高出自己一大截,不然也不能发现狼妖微乎其微的气息,只不过他又如何知晓这气息所属何人?莫淮与狼妖从未有过任何接触。
“你怎知道这是狼妖的气息?当日你救下我之时我的身上不止这一个人的气息,你为何独独认准了这个?”
天色渐晚,天边红霞不时变幻着姿态,又因为临近中秋佳节,不少店门口挂上了灯笼。华灯初上,街道上走动的百姓多起来,似乎人口失踪的恐惧于他们而言并不要紧,喧闹迷醉依旧。
也是,到底事不关己,又有几人真正在意?
莫淮走进一处亭子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面色平静,他在想事情吗?还是说只是在放空?从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心思总是很难的。九九熟悉他的平静,平静却遥远,像是一个会随风飘散的人。即使九九了解他,但很多时候面对莫淮,九九时而生出‘我认识他吗’这种想法,一如此情此景。
“你就未曾想过为何非是淇诸吗?”莫淮问道。
九九不解其意:“什么意思?”
“当时你虽负伤,但事后来看却也没有严重到半路坠落的地步。为什么经过淇诸落了下来?天底下可没那么多巧合。”
他将视线从远处收回,转头眼神示意九九擦干净石凳,九九只得找出一方帕子垫着让他坐,哪知莫淮并不领情,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这不给你垫了一层了吗?”
莫淮温和的外表下都是不怀好意,道:“你并无帕子,哪里就能拿它垫着呢?这里分明光无一物。”
九九:……
你一个大男人可真能记仇!
九九只好用衣袖恶狠狠摩擦两下了事,莫淮这才肯赏脸坐下,接着往下说:“你降落之时,我看见转业莲焕发光彩,这在过去的两百年间从未有过。于是我将你拖过去,转业莲光彩更甚,更印证了此事必与你有关。我又把你甩到水池中,此举却并无过多裨益,它不喜欢。就连我从你身上新割的口子里放的血也无用,最后却在把你丢弃时,双肩离近了,它有了反应,那里有一处伤,残存着伤你之人的气息。你能落到淇诸,也是因为这点子伤受转业莲指引所致。”
“你还在我身上 割!口!子!”还放血!还丢水池里!桩桩件件一时间九九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莫淮不以为意,淡淡看着她,“不错,你想如何?”
九九压下愤怒,用力挤出笑脸,“没事,就问问。你接着说,我再听听你还有什么丰功伟绩。”
莫淮飞给她一个嫌弃的眼神,“再说就只有你的蠢事了。我乏了,回去。”
天已全黑了,路上灯火闪烁,影影绰绰的光照到脸上看得并不十分清晰,九九跟在后边看着莫淮的侧脸,心中挣扎非常。刚才莫淮所说的转业莲她亦有所耳闻,相传此物为瑶池之物,后被人赠与开济和尚,只可惜开济后来栖身魔道,转业莲受魔气侵蚀,仙品失了大半,成了篡夺业果的邪物。
当年开济殒身之时,生成的五粒法力非凡的舍利子被瓜分殆尽,可转业莲的下落却无人提起,如今已然过了千年有余,坊间关于转业莲的下落众说纷纭,也必定有人暗中寻找过无数遍了,它又是为何落入莫淮手中?莫淮留藏转业莲又为哪般?
“所以,你硬要留我跟着你并非只是因为你的恶趣味,借我引出狼妖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是吧?”她自然知道不是,要是因为这样,以莫淮的性子早她把丢出去向四面八方发散气息引狼妖现身了,哪还能等到现在。
“呵,”莫淮脚步不停,“想问就直接问,拐弯抹角并不会显得你聪明。”
九九咬咬牙,忍住了从身后给他一脚的冲动,“直接问不还是会被你说蠢?你都知道我心中疑惑,直接说不行吗?非得我画蛇添足的再问一遍吗?”
“你既认为画蛇添足,那就莫要问了,无问亦无答。”
莫淮大概是每天一睁眼就给自己灌十八斤矫情,扇子碰了旁人要擦、石凳别人坐过要垫着、答疑还得九九先好声好气地提问才行。
还是日子过得太顺了,九九想。
“您老既然不嫌扰了您尊耳的清净……”
“嫌。”
九九:……
我就不该以礼相待!
良久,几个深呼吸做下来九九勉强恢复了平静。
“转业莲非俗物,寻它之人不计其数,他却被你收入囊中,个中曲折我不得而知,但也总不会太容易,我到淇诸时间也不短了,可以说是每个角落都去过了却从未见过转业莲,想必此物你十分重视。这样,咱们打个商量,不日后我寻到狼妖就交予你,换我的自由身,可好?”
莫淮停住了,转过身对着她似笑非笑,“眼珠子没用去打算盘的时候,记得把它放回眼眶里,不要总做个睁眼的瞎子。”
九九自动忽略掉他言语里的讥讽,“我见过?在哪里?”
努力回想淇诸的一草一木,最终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震惊:“那株半死不活的枯荷?”
记忆中湖中确实有一株终日干枯的枯荷,在一众青翠的荷叶中显得格格不入,九九曾无意中瞧见几回,看着碍眼还差点把它给拔了,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庆幸当时手没犯欠。
但话又说回来,转业莲在莫淮手下的待遇跟个杂物没有两样,想必他压根就不在意。之所以放血温养,也是碰巧手边有现成的原料不用白不用,结果自己这个倒霉原料转业莲看不上,他又看准了九九有恩必报直至偿清的性子,顺手捡个仆人消遣罢了。
九九欲哭无泪,真是人从天上过、祸从地上来,果然人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
“慢着,”九九突然想起伤愈醒转之时,身侧那些偏离正常形态的仙草神药,“该不会那些凝露净断魂枝之类的东西也是你拿来看有无疗效的吧?”
“不然呢?你还想当饭吃?”,莫淮没有丝毫可能对他人生命造成伤害的歉意,目视前方连个眼神也吝啬给九九。
九九咬牙切齿,字字句句都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可真行啊莫淮,我哪天要是死了,一定是被你气死的,”
真品凝露净之类皆为仙品,很是难得,所以都是大补之物,吃了固本培元对修炼极为有益,可莫淮给的那些都是莫淮自己种出来的,外形上有差别也就算了,关键是功效不明,这万一几种东西相克,把她克死了怎么办?莫淮对她的恩情可没有到能以命相还的地步。
莫淮从善如流,“你健壮得很,一时半会还气不死。但若是你想感受做活死人的乐趣,我倒可以勉为其难将你制成傀儡。”
九九笑地敷衍又气愤:“不劳烦了,我突然感觉神清气爽,好像比刚才更健壮了呢。”
九九实在不想再看见他,回到无名居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东西卸下来,趁着夜色飞身跃上最高的屋顶。她找了处视野宽阔的地方坐下,一双眼睛将焦城的人流尽收眼底。
狼妖既然来过这里,以他张狂的性子,必不会伪装成凡人,只要还在焦城,自会有妖气显露,可九九施法仔仔细细将所有屋舍人员探遍了,没有半点线索。
难道已经走了?
九九一跃而下,由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开始,将城中每一户人家都查探一遍。
一般来说无论是在人界的皇城还是穷乡僻壤,其中都或多或少会有妖气在,有的精怪是来人界玩乐,比如她和莫淮;有的则是为了觅食,比如白天的碰到的那个狐狸精,可这里却十分平静,白天那点子微弱的妖气到了晚上荡然无存,所有的妖全部消失了。
九九眉头微皱——这就奇怪了,不是说总有人失踪,怀疑是妖精所为吗?为何连影都没见一个?
连着几天九九白天应付莫淮之余暗访民间,晚上则全城搜索,可结果皆是如此,仅有的几座道观也是香火零星,道士自顾不暇更别谈捉妖了。
就连被她寄予厚望的狐狸精也没回来过,这实在是让她更心塞了——还指望有人能替代自己,在莫淮跟前遭罪呢,要不她也不会故意偷偷泄出了一点莫淮的气息,这下好了,不仅没有狼妖,更是一个妖也没有了,她的美梦算是泡汤了。
九九正对着星空暗自垂泪,突然,一道人影已极快的速度掠过。
她的表情陡然严肃,“谁!”
一刻也不敢耽误,盯着残影马不停蹄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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