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一晚后九九活力充沛,轻快的步伐跟昨日那个一步三倒的模样判若两人。她身在茅屋中一颗心早飘到后边静悄悄的木屋里了,耳朵贴在后墙上全神贯注地聆听那房中有无响动,终于在天色大亮不久后听到了一点动静。
莫淮才撩开茅草门帘就见她在门外等着,他迈过门槛,收回手,失去力量支撑的门帘盖回原处,将他身后空荡荡的门框遮了个严实。
为了凑这些茅草,九九的小茅屋都瘦了一圈,才赶制出这面厚实到风雨不侵的门帘,这么挂上去,门头都似乎被压低不少。
她笑着跟莫淮打招呼:“早啊!昨晚睡得可好?”
莫淮站在屋檐下看着她,似乎不欲同她交流这个无聊的问题,语气不算和善,“比你好,无伤无痛,梦都更香甜些。”
他躺在床上歇息了一夜,九九盘坐在愈伤阵法中彻夜未眠,直到东方破晓,经络凝滞的淤血消散,重新游走于四肢百骸才算告一段落。
九九习惯了他的冷嘲热讽,也不气,若是哪日莫淮说话时真变得温温柔柔轻声细语的那估计是被鬼附身了。
一道光亮划过她的眼睛:“梦到我了?”
莫淮走到一旁的菜畦中看了看,菜叶有些泛黄,露水未干,含着凉意的晨光照耀下,晶莹剔透。他反问道:“你托梦了?”
“那不能。”九九绕过一垄青菜停在他眼皮子底下,两手置于下巴尖向上虚拢着脸,作花朵装,道,“不过你可以你多看看我,把这张脸刻在你脑子里,就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莫淮神情淡淡的,用微微下压的眉心传达他的所思所想。落在他眸中之人两眼眨来眨去,像是有异物在内;她嘴角又刻意地高高翘起,做作又滑稽。
他注视片刻,九九笑得脸都僵硬,莫淮的嗓音缓缓响起,“噩梦缠身,夜不能寐。”
语毕,抬手推开她走了出去。
见他走了九九揉了把发酸的脸,跟上去不再插科打诨,直白地表明来意:“过分了啊,我来找你有正事的。”
莫淮没有回头:“没看出来。”
说是正事其实也不大要紧,昨儿失手损坏他两扇门,总不能一直拿茅草帘子将就,既然那门是莫淮亲手做的,九九以为只有同他一般亲自动手才能表明赔罪的诚意。
且山里别的没有,木料多的是,不如与莫淮去山中寻木,一边赏景一边挑选,走走停停,谈情说爱,一举两得,甚好。
她算盘打得哗哗响,莫淮一句“不去”差点把算盘珠子崩飞。九九快走两步,上前拉着他的袖口轻轻摇动,口中黏黏糊糊地缠他改变心思。
从前在族中不干正事,族长常说她顽劣,因此免不得一番训诫。她就这样拉着族长的衣角乖巧认错,撒娇似的说我知道错了别生气之类的搪塞之词,族长本就心烦,被她一磨烦躁更甚,袖子一甩再不想理她。
但近年来族长事物日益繁忙,很少过问这些琐事,九九自然也就少了袖子弾脸的经历,现在莫淮倒帮她重温了。
这招行不通,无法,九九只得一个人向山林深处而去。莫淮不在她也没闲情雅致欣赏树叶是方是圆,前脚刚踏入林间后脚一根根分成几段的粗大木桩就嗖嗖窜出,在法术的控制下如飞鸟般穿过层层晨雾,落到木屋前的地面上。
木桩摆放整齐,两端切口平整,一种属于大树汁液的淡淡气味从那里散发出来。莫淮的目光落在凹凸不平的树皮上,许是湿气太重,上面还存着水汽。
分明这些剥去树皮抛成木板之类的活计在林中动手更为方便,硬是被她不嫌麻烦地拉到门口捯饬,生怕莫淮看不见似的。
一阵忙活下来摆在九九面前的是几片长长的木板,经祛湿后表面透出干燥的模样。她盯着思考了一会,回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莫淮,指了指木板寻求帮助,“给指条明路呗?”
木匠这活她确实没做过,用尽毕生所学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逞强再往下估计得白白糟蹋掉这些东西,还是及时补救较好。
远处密林上方林雀盘旋,似是在觅食。莫淮懒洋洋看了一会,有些兴致缺缺,又发觉耳边的声音忽的停了,知道她有话要说。
他也不看过来,言简意赅道:“歧路,此路不通。”
“哎呀,这样啊。”九九换上暧昧的声音,娇滴滴道:“我天资愚钝,看来只有夫子您手把手教才行了呢。”
这话她自己听着都有点起鸡皮疙瘩,而莫淮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用刻薄的言语挖苦,九九眉头一动,心底生出困惑来。
莫淮眸子很轻地动了动,收回视线,等他的正脸再度映入九九双眼时,她不由得呆住了。
莫淮多数时候神色是淡淡的,或是挂着不着情绪的笑,让人无端觉得他像风,像将散未散的薄雾,所以九九更多注意到的是他身上透出的这股缥缈,倒是对他的容颜偶有忽视。
好在莫淮没有忘记。不仅没忘,还很会利用自己美丽的皮囊,只一个笑足矣令人神魂颠倒。
九九一动不动,万物顷刻如入塑般静止,眨眼都忘了。
怔愣后她不由自主被那双眼睛吸引住:淡漠狭长,仿佛皎色作笔微微挑起眼尾,疏离如一弯月,透出漫不经心的勾人。
正沉浸着,这双美丽的眼睛极具意味地眨了下,她甚至没注意到莫淮是何时起身的,直到他缓缓走近九九的三魂七魄方归位。
莫淮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口吻很是柔情,“要我教你?”
事出反常必有妖——九九把这句真知灼见忘得差不多了。好在还留存些身体的本能反应,她脊背一挺,先是点了点头旋即觉得不对又摇头道,“不不不,我再研究研究。”
只见莫淮越过她,从杂物堆里拿起一块巴掌大的木板问:“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吗?”
九九试探地答了句废话:“做门的?”
轻笑声如秋山历经新雨后落在松针上的水滴,莫淮含笑一手拎着木板,背对和煦的日光走来。
这是要干嘛?
九九看着他略微不解,难道是要教自己如何制门?
莫淮在她面前停住脚步,道:“倒也不尽然,还可以……这样。”
莫淮的手何时举起的九九没发现,手中的木板何时靠近头的九九也没发现,只有“咚”声过后带来的痛疼十分真切。
钝痛使她“嗷”了一声,两眼一闭不受控制地后退,想远始作俑者以免再遭毒手。
她没头苍蝇般乱绕一气,莫淮伸手把她从摔倒边缘捞回来。九九宛如溺水之人得到浮木,一把拽住那只手往前去,迎面撞上一道凉丝丝的阻隔,霎时整个人都傻了。
天地良心,这可真不是有意的!
莫淮感到被怀中之人慌乱地推了一下,她脸太红,那颜色近乎是衣裙渗透的,偏着头也藏不住。
“对不住。”九九眼神都没好意思抬起来,忙不迭后退,好似他是什么洪水猛兽,“纯属意外,意外。”
她退一步,莫淮慢悠悠跟一步,步步紧逼似的不依不饶,大抵是觉得还挺有意思。九九神色躲闪,他一错不错的目光从上方洒落而下,问道,“会了?”
被问到的人气恼他的捉弄,却又无可奈何,一咬牙一闭眼,点头如捣蒜,“会会会,南天门都能给你造出来。”
信誓旦旦地放出豪言壮语,实则对着几片木板绞尽脑汁也不知如何下手,端详着木门的残躯,有样学样地开始切锯比划。她俯身劳作,不时腾出手将垂到颊边的乌发揽回肩背,约莫是有些碍事。
莫淮安安静静在房檐下坐着,看着那缕再次垂下乌发,她该有一支发簪。
然而此刻比起发簪,她头上更多的是木屑,单凭看就动手操作终究是纸上谈兵,九九的任督二脉没有因此被打通,看莫淮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知道靠他是希望渺茫的,最终二人还是去到附近集市的木匠铺子里找人代劳。
选好式样交代好尺寸,九九再三叮嘱一定要结实牢靠,万不能是偷工减料的货品一推就倒。
老板拍胸脯保证道:“我家的门就是野猪来了也撞不开。”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另一位男客的轻笑声,转头又瞧这红衣女子的脸色也有些奇怪,疑心是不是话说得夸张惹人不信。
不过片刻后那女子又选了一面屏风,看来并非有所怀疑。
保住了买卖的老板暗暗松了口气,才将心放回肚里。
九九又杂七杂八地挑了几件用得到的器具,交代尽快送到家中,老板一一应下。
自打昨日能登堂入室后,她底气十足,都置办完了才想起来真正的主人还站在一边没发话呢,遂装模做样地问道,“这些可以吗?”
这会子倒记起还有莫淮这号人了。他双眼略过老板的注视看向九九,用不咸不淡的语气挖苦道:“不如再置备些茅草木桩,搭在外面整个山头你当大王。”
九九觉得莫淮大概这辈子都说不出中听的话了。
她挤出一个敷衍的笑:“行,你同意。老板,结账。”
老板办事麻利,很快敲完算盘笑着报出一个数。九九欲付银两的手刚摸到袖口里的荷包脸色忽的一滞,随后不动声色收回手来到莫淮身畔,小声道,“我看这是家黑店,要不我们还是去别地看看?”
莫淮看穿她藏得极好的窘迫,瞥她一眼,问,“没钱?”
九九穷地理直气壮:“没钱。”
各族难免会与人界打交道,因此族中都备有银两以备不时之需。她毕竟不是凡人,不必食三餐五谷,也不需为生计奔波,少有用钱的时候,每次出族时所带的银两并不多。可上回在莫淮生辰时一掷了许多金,现在是囊中羞涩,至多能买俩包子,别的只有望而却步的份儿。
莫淮嘴角稍稍勾起,那是一个微笑的样子。九九总感觉从莫淮的脸上看出一种熟悉的不怀好意。他看着她,用手指点点胸口,张开双臂道,“这里。”
见此情景,老板识趣地无声回避了。
九九又想起早晨的那场意外,唰地脸色飞红,目光闪烁又故作镇定道,“这不好,青天白日的。”
说得好像多矜持的人似的。
莫淮存心打趣她,道:“平日里孟浪话信手拈来,怎么不说青天白日了?”
九九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给不给!”
边说边擒住莫淮的手往他怀中掏去,空的,根本没有钱袋。这时莫淮缓缓抬起另一条手臂,取出袖中的钱袋后,迎着她直愣愣的眼睛晃了晃。
果然又是故意拿我寻开心呢!
她冷声嘲道:“可以啊你,两个钱袋,身怀巨资啊。”
莫淮满脸坦荡地指了指胸前:“这里,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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