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笑意,轻声呢喃道:“小阿嗔,阿姐可最疼你了,你瞧,都没怎么敢使力呢。”
话落,她的手在少年耳畔快速翻飞,眨眼间便掏出一碎布,缠啊绕啊的,足裹得少年耳间似一层茧。
那碎布每缠一圈,都扯动着伤口,疼得少年牙关紧咬,眼底泛起一层薄怒的胭脂色。
“我便算你今日这遭是认姐礼了,倒是别出心裁,甚合我意。只不过,再有下次,那就……”林尧话故意未说完,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佯装关切地抬手,轻轻摸了摸林嗔的脑袋。
那动作看似亲昵,却隐隐透着几分调侃与威胁。
她袅袅婷婷地绕过少年,停在那只积满灰尘的竹筒前。
她微微俯身,玉手轻抬,只是轻轻一拽,便将那沾染着斑斑血迹与细碎灰尘的木簪取在了手中。
林尧将木簪置于眼前,细细端详了片刻,旋即嫌恶地“啧”了一声。
她随手扯过少年的衣袖,旁若无人地仔细擦拭起来,直擦得簪子纤尘不染,才心满意足地重新将其插回另一侧的发髻之中,动作优雅而娴熟。
诸事完毕,林尧身姿挺拔,径直朝着不远处一条尚算洁净的板凳走去。
途经那侧翻在地、清水正汩汩流出的木盆时,她嘴角蓦地勾起一抹狡黠轻笑。
只见她脚尖轻轻一抬,那木盆便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稳稳归正,滴水未再溢出,动作一气呵成,尽显利落。
“去,再打盆水来。阿姐累了,得歇上一歇。”
林尧扫视了整个茶楼一圈,而后伸出手指在空中缓缓划了个范围,轻轻地点了点,语气不容置疑。
“此处便归你收拾了,何时收拾妥当,何时方能用晚饭。莫要偷懒,记住了?”
言罢,林尧不再理会这个半路结缘的便宜弟弟,自顾自地躺倒在板凳之上,双眼轻阖,悠悠然闭目养神起来,似是将周遭之事皆抛诸脑后 。
暮霭沉沉,夜色如墨般晕染开来,暮色仿若轻纱,悠悠然漫过那古老巍峨的土城楼。
此时,黄关镇外那片素来静谧的小山坡上,隐隐约约传来些许细微动静。
“小崽子,跪下,磕三个响头。”林尧的声音在暮色中悠悠响起,仿若从远方飘来,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嗔听闻,眉头瞬间紧蹙,满心皆是疑惑。
他实在难以捉摸,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便宜姐姐究竟在谋划什么。
眼看已至用膳的时辰,非但无饭可食,自己在茶楼还未收拾到一半,就被她强行拉到了眼前这个漆黑一片的地方。
来这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洒下一堆香灰,随后又将那装灰的陶罐深深埋入土中。
林嗔皱着眉左右环顾了一遭,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强烈抵触,说老实话,他并不想下跪,此生都不想再向任何人屈膝下跪,这是不久前他才在心底暗暗起的誓。
林尧立在离黄关镇二里地外的山坡之上,望着笔直挺立、纹丝不动的林嗔,越瞧越觉不顺眼。
她未作丝毫迟疑,猛地一脚踢去,林嗔的膝盖猝不及防,应声弯曲,重重地跪了下来。
林嗔怒视抬头,被林尧一把按了下来。
林尧的手按在林嗔不断挣扎着脖颈上,其实并未用多大力,但林嗔就是怎么也挣不开。
林尧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林嗔那双充满不服气的眸子,她的眼里是少有的伤感。
她俯下身,在林嗔的耳畔呢喃了一句:“磕个头吧,权当是给我爹娘的一份正经见面礼了。”随后便自顾自地松开了按住他脖颈的手。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林嗔都以为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他扭头紧盯着林尧,半晌未说话,但那双睁大的眸子里正表达着自己的疑惑。
林尧也不在意,轻笑一声,而后仰起头,好似悠然地欣赏起了天边的月亮。
银白的月光倾洒在黄关镇外围的黄泥城墙上,奇妙的像给土城墙披上了一层轻柔的薄被。
林尧看着看着,突然阖上了双目,并深深地吸了口气。
腥味,浓烈的腥味,如影随形的腥味,万分怀念的腥味。那股腥味仿若能穿越往昔,让那裹挟着腐朽气息、随风飘散的尘土味也再度萦绕回了鼻尖,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翻涌……
林尧缓缓睁开眼,眼眸中少见地透着几分庄重与认真。她徐徐转头看向少年,声线略带沙哑,悠悠说道:“我爹,战死于此地。我娘,方才也算是魂归此处了……你既入了我家,做了我的弟弟,便老老实实地磕个头吧。”
林嗔闻言,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心中暗自腹诽。
你娘魂归此处了?!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刚将你娘的骨灰洒向风中了。
如今埋在此处的不过是个破陶罐,你竟要我向一个破陶罐磕头?
他眉头紧蹙,满脸皆是不可置信,双眼紧紧盯着林尧。
林尧见状,回以浅浅一笑。
“说起来,我娘能和我爹团聚还得多谢你姑姑呢。你姑姑帮我夺回了我娘的骨灰,我带你避世隐居,这是一桩交易。我这人最不喜麻烦,可我也不想辜负你姑姑,所以,跟你打个商量,我不问你是何身份,此前为何被追杀,你也收起你那些小心思,莫给我找麻烦。我好好的做个姐姐,你乖乖的当个弟弟,我们俩就在这小镇上互相凑活过,可好?”
话落,她漫不经心地抬手拨弄了一下头顶那支精巧的弓箭样式的木发簪,而后再度凝视着林嗔,眼睫毛眨啊眨的,一脸无辜天真样。
林嗔哑然,这便宜姐姐虽是询问口吻,可那眼中毫不掩饰的凛冽的威胁之意,就差没刻在他的脑门上了。
二人就这般静静地对视着,四周静谧无声,谁都未曾开口,时间仿若在这一刻凝固。
良久后,林嗔终究是拗不过,暗自思忖一番,轻轻撇了撇嘴,点了下头,算是同意了。
他不情不愿的,极快速的跪下磕了六个响头,心中暗自念道:便宜姐姐的便宜娘三个,便宜姐姐的便宜爹三个,好了!
磕完之后,他一骨碌地爬起身,理了理衣襟,心想应该完事了,迈步正打算往山坡下走去。
谁料……
“砰”!
膝盖陡然一软,那种熟悉的被踹倒的感觉又来了。
林嗔握着拳咬着牙趴伏在地上,猛地一下仰起头,双眼圆睁,咬牙切齿地瞪向那个一脚把自己踹倒,此刻像个做错事般缩着脑袋,脸上却毫无悔意的便宜姐姐林尧吼道:“你又想干嘛?”
他愤怒至极,心中暗自忖道:怎么之前在那盆水里加的料就被她识破了呢?怎么就没毒死她呢?
林尧丝毫不在意少年那看似凶狠实则不痛不痒的怒视。她轻轻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而后目光直直地望向黄关镇对面,微微抬起下巴,示意林嗔看过去。
看向那片曾经被戎狄侵占过的失地,看向那片,曾经大景的耻辱之地。
林嗔目光不自觉的移了过去,心头一怔,林尧那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实是对不住,刚忘了讲,咱爹并非亡于这个方向,而是那边,所以还得朝着那边也磕个头。人呐,最怕的便是迷失方向,所以这磕头的方向可千万不能错,你说是也不是?”
这便宜阿姐的脸上虽挂着笑,林嗔却罕见地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深入骨髓的悲怆。
念及这便宜阿姐一路对自己的照料,且日后或许当真还需仰仗于她,林嗔长叹一口气。
罢了,磕就磕吧!
沉潜刚克,乖巧听话。
虽然林嗔心底不想承认,但这的确是他从这便宜阿姐身上实打实学到的第一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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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至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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