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周,霜降接重阳,气温一路走低。周五这天早晨,秦昭宁一出阳台,就看见树上结了霜。
难得的干冷,南城仿佛一夜之间迈入了深秋,对着窗户呵气,玻璃上都凝出一片白雾来。
过两天是重阳,秦昭宁要回厘镇一趟。秦秋北这周去了外地,没空找她麻烦,公司那些高层原本就力图边缘化她,秦昭宁乐得自在。
她连假也没请,随便收拾了一些衣服,就叫了辆车。厘镇离南城三百多公里,和热闹喧嚣的城市不一样,这座小镇挨着山,一条小河沿着边缘穿过。地形使然,小镇经济不发达,交通也不太便利。
镇上唯一的小学建在高处,村民们集资修了路,方便孩子们上学。
秦昭宁在这儿生活了九年,直到初中毕业的那年暑假,外婆去世,她被秦秋北接回去,才和这个承载着她幼年所有欢乐的地方断了联系。
一路颠簸着到了小镇外,出租车实在不愿意再往里走,秦昭宁付了钱,司机帮她把行李从后备箱里拿出来放到地上,头也没回地开车走了。
七八个小时的车程,秦昭宁坐得腰发酸。她捶了捶腰背,单手推着行李箱往里走。
这几年,每逢清明重阳她都会消失几天,秦秋北一直不留意她的行程,更不会不知道她一个人回了厘镇。
小镇上了年纪的人比较多,说的是厘镇方言。正是做晚饭的点,挨家挨户的门敞开着,小孩儿们聚在门口,玩弹珠和纸牌。
外婆家在镇子深处,挨着山,独门独户的房子。秦昭宁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往里走,行李箱滚轮在地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镇上来了新面孔,出来择菜的阿婆多看了两眼,认出来她:“欸,李家丫头。”
秦昭宁外公家姓李,镇上称呼孩子总用家里姓氏。
秦昭宁停下来,笑意吟吟地用方言喊了声“阿婆”。
“快重阳了,又回来给外公外婆扫墓啊。”
秦昭宁弯着眼笑得乖巧:“对呀。”
“那你等等啊,”阿婆沾了水的手在布围裙上擦了擦,进去拿了两个柿子出来,拉着她的手,“霜降吃丁柿,冬天嘴才不裂。”
秦昭宁接稳,“谢谢阿婆。”
阿婆拉着她没松手,“刚到镇上吧,阿婆家饭快好了,晚饭在阿婆家吃。”
饭菜香气从屋子里飘出来,阿婆的孙子坐在客厅里,张着眼睛往外看。秦昭宁撒娇地晃了晃她的手:“我先回家收拾收拾,以后有空再来。”
哄好了阿婆,秦昭宁把柿子揣进大衣兜里。走了十来分钟,依山而建的小平房映入眼帘。
上次来还是半年前,屋子里积了很厚的灰,秦昭宁放下行李,简单收拾了一下。忙完一切,烧起水之后,已经是七点多了。
秦昭宁洗了个柿子吃,填不饱肚子,拿上手机和零钱出门。
学校下面有家很小的饭店,镇上人基本在自己家吃,店里没什么生意。
秦昭宁推开门,操着方言:“老板,一碗鲜肉粉,加个煎蛋。”
“好嘞。”
店里对称地摆着四张方形小桌,老板在厨房里忙,大厅只坐着一个客人。
听到推门声,宋灼抬起头,看到来人之后,愣了愣。
秦昭宁的惊讶不比他少,对视几秒,她忽的弯眸笑了:“小学弟,好巧啊。”
她关上玻璃门,坐到宋灼对面,桌上有油渍,秦昭宁抽了张纸擦了几下,问:“你怎么在这啊?”
宋灼把自己来的原因说了说,看了眼时间,跟秦昭宁道别。
他买的火车票,车站离镇上有些远,要坐一个多小时的车。
秦昭宁的粉上桌,她拿了双筷子,挑了挑,热气升起。闻言,她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坦诚道:“这个点你打不到车的。”
宋灼“嗯”了声,却坚持:“试试看。”
秦昭宁就不再劝了,雾气氤氲着她的长睫,她轻轻淡淡笑:“打不到车可以回来找我,不用害羞。”
宋灼忽略掉她话里的调笑意味,礼礼貌貌地说了“再见”。
好久没回来,秦昭宁口味有些变化,粉里加的辣椒刺激得她眼尾都泛红。
店里就剩下她和老板,老板是个长相憨厚的中年男人,坐在柜台后看电视,偶尔跟秦昭宁搭两句话。
“哎哟明天要下雨,”店主人眉头紧锁,“我昨天刚洗的床单。”
秦昭宁喝了口水,用纸抿了抿被辣得嫣红的唇:“下几天呀,后天重阳不下雨吧。”
“不晓得哟,要下雨山上路就难走了。”老板也愁得很。
秦昭宁见状,起身结账。站在柜台边,她朝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黑沉沉的,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付完钱,她把屏幕给老板看了一眼,推门出去,呼啸的风吹着头发乱舞。
一转身,秦昭宁乐了。
饭店檐下,身高腿长的少年仿佛在等什么人,隔一会儿往门口瞥一眼,见秦昭宁出来,却又慌促把视线移开。
秦昭宁往外走了两步,一回头,见宋灼没跟上来。他站在暖黄的灯光下,染着雾气的眼巴巴地看着她,明明脸上没有表情,可秦昭宁却看出几分委屈。
她心疼又好笑,站在原地等他,下意识说了句方言:“跟上啊,小学弟。”
见宋灼面露疑惑,秦昭宁又用普通话重复了一遍。
宋灼抿了抿唇,两三秒后,还是迈出步子跟了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夜风吹得急切,秦昭宁出来的时候裹了件厚厚的针织长毛衣,拢紧衣领之后风也灌不进去。
宋灼是白天来的,没料到厘镇晚上会变天,只穿了件薄外套,在冷风中看着格外萧瑟。
秦昭宁放慢步子,等宋灼和她并行,偏头问:“冷不冷?”
浓稠夜色里,秦昭宁的嗓音显出几分温柔,见惯了她平时总要抑着笑意逗弄他的样子,乍一见到这样的秦昭宁,宋灼也怔然了片刻。
看他没反应,秦昭宁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拉起他垂在身侧的手,“嘶”了声:“你手好冰啊,小学弟。”
温软触感让宋灼下意识地指尖一蜷,他正要抽手,却被攥紧了一些。
秦昭宁掌心包裹着他的指尖,哄小孩一样:“别闹啊。”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宋灼视线向下,针织长衫的袖口拢着两人的手,显得亲昵又暧昧。
“小学弟。”
宋灼抬眼,落入她一惯的染着调戏笑意的眸子,突然的,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秦昭宁皓腕一转,手从他掌心穿过,牵住他的手:“要下雨了,走快一点,牵紧我啊。”
和他知会了一声,秦昭宁忽然拉着他开始狂奔。
水泥道路崎岖不平,可秦昭宁仿佛对这里很熟悉,带着他左转右转,最后停在了一户人家前。
跑得太快了,秦昭宁脸发热,白皙皮肤染上酡红,她微微喘着气,抬手敲了敲木门。
很快,有人来开门,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婆。
然后宋灼听到秦昭宁和她用方言说了些什么,他没听懂。阿婆和蔼笑着看了他一眼,进屋一趟。没多久,拿了个袋子给秦昭宁。
秦昭宁道了谢,拉起宋灼继续跑。
镇上人睡得早,空旷的路上,这会儿只能看到他们两个人牵着手狂奔。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天空中开始下起细细小雨。
赶在雨密起来之前,两人到了家。秦昭宁拿出钥匙开门,进去之后,冷风才被阻隔在外。
秦昭宁把灯打开,将钥匙随手放在桌上。
她还牵着宋灼的手没松开,宋灼动了一下示意道:“学姐。”
秦昭宁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轻轻“啊”了一声,松开他的手。
没去看宋灼被逗之后的表情,秦昭宁倒了杯水放进他手里:“你先坐会儿。”
她拎着阿婆给的那个袋子进了厨房,不知道在做什么,等了两三分钟也没见她出来。
厨房门敞开着,宋灼捧着冒热气的杯子走到门口。大概是翻修过,厨房虽然不大,但是工具一应俱全。
干净的灶台上烧着水,旁边的小碗里是剥好的桂圆。秦昭宁侧对门口,拿着小刀给生姜削皮,她面前的案板上,黑色的塑料袋敞开着,里面还有几块生姜和红糖。
余光注意到他过来,秦昭宁低着头,手上动作没停:“冷的话去右边那间卧室找找,应该有个小太阳,擦擦灰就能用。”
手中的瓷杯将热意传到掌心,屋子里其实并不冷,宋灼垂了垂眸:“不冷。”
秦昭宁“嗯”了声,便不再说话了。
宋灼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没走,就站在门口,视线凝在地面上虚无的一点,然后再往上,落到秦昭宁的身上。
头发被她用鲨鱼夹夹起,有几缕碎发不听话地垂落下来,落在细白的颈边,袖口往上卷了两层,露在外面的手腕上沾了水珠。
她削完皮,扔进盆里洗了洗,切成片和桂圆一起放进小锅里,然后抽了张纸擦了擦指尖。
碗里还留着几颗桂圆没全放进去,秦昭宁捻起一颗,走到门口,忽然伸手:“啊——”
宋灼发着愣,下意识张了嘴,随即唇瓣一凉,桂圆被秦昭宁指尖抵着递进了他嘴里,她的手指却没撤走,在他唇边停留了两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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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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