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晚些时候,李允在清思殿用了夕食,便燃起茶炉亲自煮茶。

先前,她从春迟处得知吴氏喜茶,便向兰君问了吴氏吃茶的口味,之后便学了一阵,今日是头一次展现手艺。

吴氏见李允煮茶的手法有条不紊,知她定是学了许久。再又想到兰君今日一反常态,并未上茶,又见春迟立在李允身后,目不斜视地盯着茶炉,表情也甚是紧绷,便晓得她两早已知道此事。

看来李允是有心隐瞒,要给她一个惊喜。

尽管吴氏把这些行径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感动,但她依旧觉得李允过分沉默寡言,每日来清思殿请安,都是她问一句,李允答一句,并无多言。

时日一久,她照样对李允是万般宠爱,但也觉李允这性子实在过于沉闷无趣,不如寻常孩童那般活泼。这便让她生出错觉,觉李允并非垂髻之年而是已至及笄。

此时,李允已是将茶舀出,捧着茶碗走到倚床边奉上。

吴氏展露笑意,从李允手中接过茶碗,浅浅吃了一口。这茶的味道虽不如兰君煮得清甜甘香,但也是能尝出李允的用心之处。

她自知吃茶口味刁钻,李允能与兰君手艺有四、五分相似已是不易。又见李允满眼期许地瞧着她,她面上的笑意就更盛了些,只将碗中的茶吃净后夸道:“这茶煮的好,宝贝有心。”

李允面上扬起些不易察觉的笑意,眉间也放松了一些,只道:“祖母若是喜欢,我便每日都来为祖母煮茶。”

吴氏笑得开怀,把她揽入怀中,亲了亲她的脸颊才道:“你平日刻苦,这般小事不必亲自来。宝贝能有这份心意,祖母已是很开心了。”

李允摇了摇头,搂着吴氏轻蹭了蹭,也不言语。吴氏与她朝夕相处,自是晓得她这般动作的含义,便是不同意她的观点,闹起了小脾气。

吴氏眼中闪过一丝慈意,本想再劝她几句。话到嘴边,却忽又想起正事还未说,只转了话头问道:“宝贝要赏赐杨善?”

李允听吴氏这样问,眉梢不易察觉地沉了一分。她迟疑片刻,起身从怀里取出小泥人递给吴氏瞧。

吴氏接过泥人,不明所以地查看了一番,只觉这泥人没甚特别之出,就听李允与她道出了泥人的来历。

吴氏听她说完,长叹了口气,才道:“杨侍中有心。”又忽然话锋一转道:“若你娘亲泉下知你如此挂念着她,也是会开心的。”说罢,她便将泥人递还给李允。

李允顿了顿,才伸手接过泥人,小心揣到怀中放好。

吴氏又与她亲昵了一小阵,春迟便提醒已是快到酉时,需赶去习政。李允点了下头,亲了亲吴氏的脸颊,从倚床上下来。

领走前,吴氏吩咐春迟,让她回东宫之后需写礼牒,与赏赐之物一同交给杨善才合乎礼仪,春迟毕恭毕敬地应了下来。

李允辞别了吴氏,领着春迟走出清思殿。她刚一乘上肩舆,就又从怀中拿出泥人盯着发呆。

终是什么都变了,念想也失去了意义。

李允脊背挺得笔直,她扯着袖口抹去了眼底的湿润。这近一年的时光,她多少已经习惯了这束手束脚的尊贵身份,虽总还是会惧怕,但她也努力克制,再少有表露的时候。

昨日从杨善那里得了泥人后,便想起与阿娘一起的种种往事,便不慎失态,也让她从浑浑噩噩中挣脱而出。

自从做了这皇太女,她没一日心安,也没一刻自在。她所作所说,甚少考虑自己的称心之处,反倒是处处斟酌李穆和吴氏心中所想,生怕说错做错,惹得二人不快。

这身份并非是她之所求,她却要因此受钳制,便是心有不甘。

她心中腾起一股怨气,但又不敢在众宫人面前表露,只能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以做平复。

李穆不喜她说在入大明宫以前的过往之事,而吴氏则总有意无意提起阿娘,两方拉扯,她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被生生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极力克制对阿娘的思念,另一半则是疯狂地思念着阿娘。

但无论如何,她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搞清阿娘死亡的真相。还有失踪了许久的叔父,不知可否安好,抑或是……也已离她而去。

李允越想越觉胸中气闷,眼眶发涩。她眨了眨眼,吸了吸鼻子,不敢再去想这些个伤心之事。

待快到东宫,李允便晃了晃脑袋,把泥人收入怀中,将情绪也隐了下去。

她先去崇仁殿更了衣,才往明德殿去了。众官属已侯在明德殿内,她看了一眼杨善,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上高台,坐于栏足案后听众官属议政。

今日所议政事较为简略,未到戊时已是讲完。

春迟本是想劝李允遣散众官属后再行赏赐,但李允并未听她所说,只当中赏了杨善,又让其稍留片刻。待众官属离开后,李允才由春迟搀扶着走下台阶。

杨善身形高大,她好似为了配合李允身高而稍稍躬身。李允见她这般,不知为何忽有些紧张起来。她吞咽了一下,开口道:“你与我往园内走一走,我有话与你讲。”说罢,她又转头看向春迟道:“姐姐远远跟着便可。”

春迟一惊,忙撇了一眼杨善,又垂下眼帘,恭敬地道了声是,便等李允和杨善一道踏出户限,才领着身后一众宫人跟了上去。

李允本想学着李穆平日的样子,将双手又负于身后,却忘了怀里揣着小泥人,这般拉扯,衣服便将泥人紧紧压在胸前。她顿了顿,又收回手来,只像平时那般,揣在身前,又抬头看了眼杨善。

杨善面上带笑,似是没有察觉到这小小的插曲。

李允左右思量,踌躇半天不知要如何开口。两人信步而行,已是从花园走到池边,李允也迟迟未能开口。她不没言语,杨善便也不说话,只陪着她默默绕园而行。

李允几乎不主动开口。她初见韩达,便是行拜师礼,且韩达授课时,她也只需回应韩达所提问题而已,并无闲聊。校场训练也是如此,更别说在李穆和吴氏那边,皆是二人说得更多一些。

她自知不能这般下去,便伸手轻轻压着怀中的小泥人,咬了咬牙,硬是开口道:“赵、文华为何会将泥人交予你?”

杨善看着她笑道:“殿下为何如此问?”

李允一怔,止了步伐。杨善往前压了半步,也止了步伐。李允沉吟片刻,便又顺路前行:“你予我旧日之物,阿爹虽生气,但也并未阻止赏赐一事。再者,我刚入宫时,祖母特地引我见你。”

说到此处,李允放开了怀里的泥人,将双手负于身前,与杨善一字一句道:“我有一事需请你助我。”

杨善眉梢微微扬起,她低下头来,温声笑道:“殿下请说。”

“我要查年前尚衣局烧毁一事。”说罢,李允就立在原地,不再前行。她转身看向杨善,捏了捏袖口,手心里的汗便被蹭去了一些。

今晚议政,她只囫囵听了个大概,一心都在思考要如何调查阿娘遇害一事。她习政晚,又自觉愚笨,朝堂上纷繁复杂之事暂且不能理解。但她天性敏锐,只觉得李穆和吴氏待杨善不同,便靠着直觉行事,想让杨善助她。

“此事,微臣办不得,还请殿下恕罪。”说罢,杨善便跪拜在地。

李允听她拒绝,一颗悬着的心反而落了下来。她在问出此事之时,便知会有两种结果,此刻不过是得了个坏一些的结果罢了。

只是,还是有些失落的。

她正要让杨善起身,杨善却接道:“微臣职责不能及此事,若殿下要查,可去大理寺问案。”

李允一言不发,盯着杨善的背影打量了一番。杨善这话说得古怪,若她只拒绝,李允倒觉得情有可原,但她拒绝后又扯出大理寺来。

东宫众官属并未有在大理寺当差之人,昨日杨善予她泥人时,提到了大理寺卿赵文华。今日她寻杨善办事,杨善虽未提赵文华,但又提到了大理寺。

她思索片刻,便让杨善起身,嘱咐道:“如此,你带赵文华来见我罢。”

杨善忽轻笑一声,才躬身道:“恕微臣直言,殿下是居于东宫,而并非被囚禁于东宫。既然殿下心系此事,最好还是往大理寺去一趟吧。”

李允听她这般说,顿时呆愣在原地。她从未踏出过大明宫,也从未想过出宫一事。她在宫中生活了近一年光景,所能到达之地,皆为宫墙之内。她忽然想起从前生活在寝屋中的时光,那时她总被关在屋中,久而久之便是忘记屋门之外,其实还有一方更大的天地。

可若要出宫,必要得李穆准许。她思来想去半晌,也不知要以何种理由出宫,便又觉自己头脑愚笨,意志就有些消沉。她摸了摸怀中揣着的泥人,想到阿娘和叔父,就又强撑着打起了精神。

她看了一眼杨善,见杨善也正看她,忽心中有了主意:“还有两日就是旬假,你可否与我一道前往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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