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淑月又梦见了予安。
梦里,还是宁南的暮春,烟雨濛濛,打湿了乌衣巷口的青石板。
她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那座熟悉的桥上,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予安,穿着一身青衣,从巷子的那头,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他脸上带着笑,很温情。
“阿月。”予安朝她伸出手,声音穿过雨幕,清晰地落在她耳畔,“我来接你了。”
简淑月一下子就冲了过去。
可她穿过了他的身影,只抱住满怀的冰凉。
“予安——”
“予安——”
她惊惶四顾,声嘶力竭地呼喊。
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亭台楼阁、烟雨江南,如水入砚,迅速将她吞没,最后身体突然失重般,直直往下坠。
“不要——”简疏月猛地睁开眼。
“又做噩梦了?”
屏风外,兄长简长风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关切,悄然漫入耳畔。
“不是噩梦,是好梦。”
是她唯一能再见他一面的地方。
“既然是好梦,就起来吧!宫里的人已经到了。”
“嗯!”
简长风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脚下顿了下来,不死心的问:“阿月,你真的想好了?”
“哥,我...心悦他。”
“心悦?”
原本还心平气和的人儿,听到简淑月这话,顿时勃然大怒,险些掀了屏风上前教训。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是当今圣上!他后宫粉黛三千,分到你身上的情分能有几分?你又不是不知道,后宫就是天下最精致的牢笼,里面关着三千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也关着三千种不死不休的争斗。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你让我怎忍心看着你踏入这万劫不复之地?”
他是如何得到家主之位,简长风比谁都清楚,这小小方寸宅院之中,尚且暗藏血雨腥风的角逐,更何况那深不可测的宫墙之内?
“哥,你不懂,那张脸,值得。”
“怎的就那张脸就值得?天下俊男美颜何其多?你不出去寻一寻,怎就知道寻不到你心意的人了!”简长风急得袖袍翻飞,在屋内来回疾步,靴底碾过青砖发出急促声响。
他猛地驻足,转身望向妹妹,眼底满是红丝,声音带着恳求的沙哑,“淑月,听哥一句劝,别去,好不好?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哥这官也不做了,带着娘的灵柩回宁南去,咱们好好守着娘开的店,来日给你寻个好人家,安稳度日,好不好?”
简淑月没有回答。
简长风眼中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他垂着头,肩背垮了下来,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转身,把房门带上。
房门一关,从此两人就是生离。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夜,终于来了。
玄昭二年,中秋夜宴,丰元殿内,华灯如昼。
龙椅上的单寒星神情淡漠,目光扫过殿下那一张张谄媚、恭顺或各怀心思的脸庞,不起一丝波澜,直到一抹月色闯入他的视野。
那是一支舞,名为《广寒游》。
舞者一袭月白舞衣,水袖舒展如流云,舞步轻移似月影,舞姿利落毫无媚态,俨然广寒仙子下凡,每次回眸都似在诉说一段破碎的往事。
看着那个在月光下旋转的身影,单寒星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微澜。
“哀家年轻的时候,也最爱看这样的舞。”太后凤眸含笑,声音温婉,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
她端坐于单寒星身侧,雍容华贵,“只是这宫里头,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般干净又用心的舞姿了。一招一式,皆是故事,不再是空洞的技巧。”
“中秋佳宴,得此仙舞,实乃幸事。还是母后慧眼,识得这样的人才。”皇后立刻附和,她端庄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掠过舞者,又落回皇帝脸上。
太后也看向已然有些出神的单寒星,“皇帝,你觉得呢?”
单寒星从那短暂的恍惚中回过神,目光从舞者身上收回,恢复了帝王应有的沉稳。
他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既然母后喜欢,就留在宫里吧!”
此言一出,皇后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随即又恢复了自然。
太后笑意更深,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好歹也是简侍郎的胞妹,就这么无名无份地留在宫里,怕是不妥。传出去,岂不是说我们皇家苛待功臣之女?”
“儿臣记得,今春的秀女名册中,似乎并无简氏之女。”单寒星岂会不懂太后的心思。
她费心寻来这张相似的面孔,便是想以这虚幻的影子,勾起他心底的涟漪,好为后宫再添一枚棋子。
可笑,赝品终究是赝品,哪怕再像,也变不成他心尖上的那个人。
他不动声色地回击,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探究,“莫不是……有什么隐疾,所以才未入选?”
“这……”太后故作讶异,随即掩唇轻笑,“哀家就不知道了。待会儿问问吧!舞跳得这般好,想必身子骨是健朗的。”
明目张胆地举荐,是为了皇帝能注意到简疏月,从而因她的特殊而产生兴趣,给了她一个进入后宫、接近皇帝的机会。
但装作不熟,是为了打消皇帝的疑虑。
这种“明荐而疏远”的做法,本身就是一种高明的心理战术。
会使得皇帝无法对简淑月付出真心,也让她很难在后宫真正立足,从而只能更加依赖太后这唯一的“推荐人”。
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太后稳坐在高台上,饶有兴趣得转头看向
一舞终了的简疏月。
她额上沁出细密的薄汗,呼吸微促,却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风情。
她不同于寻常舞姬那般舞毕便躬身退下,而是站在原地,抬起头,用一双清亮又带着几分执拗的眸子,大胆又贪婪地看向高坐龙椅之上的单寒星。
像!
真像啊!
像得让她几乎要生出错觉。
但简淑月知道,台上的那个人不是他。
他是九五之尊,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而她的心上人,只是那个会在竹林树下,对她温柔以待的青衣少年。
“臣女简疏月,恭请圣安,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她又微微侧身,目光并未在皇后与太后身上停留,只是依足了礼数,声音平直地续道,“恭请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凤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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