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定行程,林芸准备结束这趟旅行,回归自己已经离开半年之久的书店,回去她的房子,重新开始在京城的旧日常:把托运寄回的新书上架。之后,每天早上6点起床,写作4小时,打扫房子,亲手给自己准备当日唯一的一餐(营养搭配必须是碳水化合物:蛋白质:蔬菜是1:1:2),去书店看看,在人流少时出去散步,在夜幕降临前回房子,看书或者做些其他琐碎事,提前两小时(20点)断网、关闭一切视频刺激,22点睡觉(保证每天6小时左右睡眠)。
这样的习惯系统,在京城,她已经维持了十多年。林芸自认自己已经尽己所能维持着“谋生”“事业”“生活”“体质”“人生质量”这五个维度同时互融共生所需的状态平衡。
所以,当她近来经常无故感冒,甚至但凡她没有及时吃药补充维C(光是吃水果已经不够了),她就会很快从轻感冒演变成发低烧。——当她发现自己的免疫力明显变差,她也只是独自去医院做了个常规检查,并在医生说她没有什么问题只是需要补充营养、多休息后,她便不再在意身体是否发生了什么微妙且危险的病变。
“尽人事,听天命。”
何况,医疗本质上也只是在辅助身体自身的免疫系统对身体进行修复。——了解这一点,林芸只觉得她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并且会持续维持自己该保持的目的在于保养体质的那套习惯系统(睡眠-饮食-适度运动-注意保暖/及时散热-维持心境平和-持续学习),简直从内到外,从身体到精神,只要是她能想到并且认为是自己能够控制的部分,她都尽己所能地去执行,并且持续这样做着。
“如果真是天意,我就欣然接受,用我的方式去应对。”
话虽这么说,林芸心底还是有个小小“要求”:只要死亡的过程不要有痛苦就行。
她甚至想象过,如果是什么癌变,如果是治愈率很低(没有过7成的,都是她眼中的“不靠谱”),那她就不会接受任何痛苦的治疗方案,宁可缩短活着的时间,也要选择吃着止痛药减少痛苦地过完余下时间。
死亡对她从来不是威胁,相反,还是种解脱。不必再夜夜临睡前强制自己专注呼吸地冥想入睡,不必再一次次强迫自己压下心中那股从未熄灭的愤恨怒火,任它一遍又一遍地灼烧自己心口,始终只是煎熬着她自己。
*
回城路线会经过姜琳所在的城市,且行程上,林芸习惯给自己的计划多留4成时间以防万一(比如要写十万字的任务,通常她会花三个多月就能完成从搜集素材到最后定稿全过程,但是她还是会刻意多留出比正常速度多4成的时间来不疾不徐、允许偶尔懈怠拖沓一下地比平时多花一倍时间来完成一日的工作量,就这样,原本三个月能完成的任务量就变成了计划半年来完成)。
所以,了解林芸的姜琳,死缠滥打的终于是从林芸那里要来两天一夜的时间——去参加她的婚礼——她也不会觉得是耽误她的工作。
“我这辈子就这一次婚礼,我就你这一个最好的朋友,其他人都是因为各种人情世故而必须维持的互惠互利关系,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利,大家心里都有自己的掂量。就连我的家人也不例外——这点你比我更清楚。——你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别让我仅此一次的婚礼,还带有遗憾:竟然连一个真心人都没有。”
林芸对婚姻是持否定态度——主要是她的原生家庭给她提供了很深刻的反面教育。但她尊重自己作为独立个体的个体意志——所以才会同样尊重和她一样的其他人的个体意志。所以,她尊重姜琳的选择。——又出于姜琳在她心中的分量和对她的意愿选择的尊重的综合考虑,最终,林芸答应了姜琳的邀请。
虽说是答应参加她的婚礼,但林芸毕竟还是林芸,做得很有姜琳口中的“林芸风格”:她只去观礼,不许有人借姜琳的婚礼来找她八卦她的**。她也不会送红包,车费食宿费全由姜琳负责。她的要求只要有一项姜琳没有做到,她会立马走人,不会在意那是个什么场合。
姜琳答应了。也不意外林芸会这么挑剔,反而很高兴她至少是肯来观礼。足以证明自己在林芸心目中的地位,几乎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
事实也是如此。林芸年近不惑,而她承认的朋友总共只有三个。前不久还又少了一个(是林芸自己主动断了联系,对方可能到现在还没觉察到呢),如今只剩下两个——其中一个就是姜琳。而且,姜琳还是她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她会特地去参加婚礼的朋友。
即便是工作需要,林芸也会基本拒绝参加对她而言更多是净消耗的社交活动。仅有的几次书友会,还是被编辑亲自找上门,负责接送地把她给带去。但是,一旦那么做了,之后通常会遭到她关机、不回邮件、长达三个月至少的找不到人的报复。
所以,能让林芸答应自己主动去的,目前为止,只有姜琳一个。
*
李锋一通电话,刻意提前两月跟林云预约两天一夜的时间,邀他去他所在的城市参加他的婚礼。林云欣然答应。并且十分高兴地在电话里向李锋献上由衷祝福。
这天,林云出差结束公事后,照着行程,坐上驶往李锋城市的列车。
他的座位刚好挨着林芸。
林芸先于他找到座位坐下。林云随后坐下。
“这么巧,你坐我旁边啊。”林云自来熟地跟林芸攀谈起来。
林芸很反感这样的搭讪,皱着眉,冷声问道:“你是谁?”
被冷遇,还被这么明显地警惕,林云久违地促然尴尬了下,而后反应过来,“你误会了,我是看到你走在我前面,然后又坐在我旁边,所以才这么一说的。我没有别的意思。”
林芸观察他,眼睛将他上下扫视一遍,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这事就算揭过。她转过脸看向窗外,没看什么,只是不想搭理他。
林云自认来到这个国家这么多年,认识了不少人,也算接触过各色各样的人,但还是头一次遇上像她这么冷淡还一点也不打算假装掩饰一下的。
这要是在以前,他会认为这人很有个性,但现在的他,倒觉得她是有点另类。她这样的反应,在这里可不多见。
据他了解,这里的文化是鼓励“团结”“大家要都一样”,最敏感的就是“特立独行”“与众不同”。
在这里,“不一样”是会被视作不合群、搞特殊,这样的人从小到大都会成为最容易被群体排挤、孤立的对象。普通人家的家长也多会压制、甚至控制孩子可能的强调“我个人”的任何表达——虽然不一定只是为了不被邻里、学校老师、常有往来的同事对自己孩子的“特别”指指点点。
“怎么还会有她这样的人?她这样……是一直这样吗?还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样?她……是怎么长大的?”
林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明明身边的这位看着跟自己年纪相仿(看着像30左右)的女士对自己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但他就是一下子冒出了这么一堆的问题,甚至对她产生了强烈好奇。好想了解她,好想知道她更多……
这样的感觉,林云还是头一次经历,他觉得这与他对其他感兴趣的事物的那种好奇不太一样,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感觉,又是为了什么?——毕竟,这种感觉跟他过去对自己交往过的女人的那种喜欢、甚至短暂的不可自拔地迷恋都不太一样。
林云摸了摸胸口,没有心跳加速。又刻意关注了自己的呼吸,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没有呼吸加重,没有体温上升。
“应该不是动心。那……”他偷瞄林芸,又迅速撤回视线,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烦惑着:“那又是为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两人没再搭理对方。后来,车开动了。车厢内的气氛开始渐渐变化,相邻的乘客之间,有自顾自用看视频、你一句我一句的语音聊天来打发时间的,也有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跟身边邻座闲聊来打发时间的。
林云坐的是一等座,旁边只挨着林芸一个。整个车厢内的乘客也少有走动,这次坐的车厢里也没有大声说话的乘客。那想聊天,方便的,也只能找身边的这位邻座。不然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另找其他事情来打发在车上的时间了。
自小养成的“一次只专注做一件事”“时间要整块用”的习惯,让临时加塞了参加朋友婚礼行程的林云,并没有为这段小插曲专门安排什么可以帮助自己打发了这段没有公事可以顺便处理的坐车时间。他又不想用闭目养神来虚耗时光。难得好心情,又是这么好的天气,不想就这么浪费了。
“要不,找她聊聊?”此时,林云已经将刚才的不愉快抛诸脑后,完全不记教训地又一次主动找林芸攀聊起来。
“我是去柳城参加朋友婚礼。你呢?”
过去好一会儿,她始终没有反应。正当林云以为她真不想搭理他时,又忽然听到她说:“我也去柳城。也是去参加朋友婚礼。”
而后,才见她回头来看他。
“原来是反应节奏跟别人不同。”林云心中暗忖,面上毫不现痕迹地微笑应和道:“这么巧啊。没想到你也是去参加朋友婚礼。那你朋友的婚礼是不是也在酒店里举办?是哪家酒店?没准我们是去同一家酒店。没准我们还会再遇见也说不定。”
林芸蹙眉。这回的眼神可比之前更加嫌弃他。
“她……这是……难道我又搞砸了?”林云开始心虚起来。还是头一回在这么短时间里,只简单聊了几句就能在同一个人面前连续碰壁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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