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跟团到海边,起初一路上还有导游带着,游客三三俩俩并肩跟在后头,一边四处看,一边听导游讲解,跟随配合着导游之后的行程安排。刘芳自然一如之前几日的“抢先”挽住林云,黏着他,让他和林芸谁都没有机会主动找对方单独说话。更别说长时间地靠近。
林芸只觉得刘芳幼稚。同时倒也挺乐意有这么个人随时帮她挡住烦扰源。她一个人待在这个十人的小型旅游团里,只当身边人是在给她提供她已经无力自己供能的需要从外部向她输入的“人气”。只当周边所有的声音都是在帮她转移注意力,稀化那已经弥漫盖覆了她整个世界的灰黑郁雾正对她慢慢地向内渗透的侵蚀。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郁雾就像这个宇宙最底层的能量一般,是可以变幻了各种方式地来干扰她,影响她。可以是情绪,可以是想象,可以是气味、味道、体温、触感、颜色感官,甚至是幻视幻听……
简直无孔不入。
她宁愿一切都发生在梦里,夜夜做噩梦都没有关系。可是偏偏是除非每晚坚持半小时的冥想,否则就会整晚地睁眼到天亮——这般夜夜地失眠。
就算利用冥想睡着,也睡得很浅,一晚上能醒来至少两次,每段的睡眠持续不到两小时,而且一夜无梦。每晚都会这样折腾到早晨4点半才起来。
4点半,是她给自己设定的最佳起床时间:每天雷打不动的固定时间做固定事的一小点,却又是她必须坚守住的重要的安全感来源点之一。
她的世界已经存在太多不确定因素,甚至连自己的身体她都失去了太多正常状态下至少能有八成可控的稳定的作息生物钟,——她真的不能再失去更多在自己可控范围内的那点确定感。
她需要强迫自己留住一些行为仪式,以尽己所能地留住更久一点的那点儿少得可怜的确定性能带给她的丁点儿安全感。
它们就像是冰洋上漂浮的小块随时会裂碎沉融入海的浮冰。林芸现在就是死死扒抱在一块只够支起她上半身的浮冰,另外一半的身体则已经浸泡在冰洋之中,无法自救。
只要她稍一松懈,就会随时滑落入海,就此沉入深海之中。就算她不松懈,也随时可能会被冰冷刺骨的海水给冻死。就算她没有被冻死,也是一直在经受着浮冰可能随时会碎裂以致让她彻底失去能支撑她不至彻底沉溺入海的隐患风险对她的生命威胁、提醒——一刻也不肯放松。
这就是林芸现在的状态,而且已经持续了近十年(近两年更加严重,窒息感袭来得更加频繁,几乎每晚都会来袭一次)。简直生不如死。
面对死亡能带给她的解脱对她越来越强烈的诱惑,林芸却还死死坚持着站立在悬崖边儿上,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毫米,再前进一点儿,只需一毫米,她就能解脱!——她却还站在那儿,木然地看看下面的一片漆黑;再看看眼前的一片荒芜,灰黑的浓雾弥绕不散;又看看头顶上的天空,也是一片低矮浓郁的厚厚云层,仿佛就要触压到她的头皮,完全看不见一缕的阳光,完全感觉不到一丝的温暖,也完全听不到一丁点儿的声响……可是,她还站在那儿呢。
“听他们吵吵嚷嚷的也挺好。被人一厢情愿地以为把我拉进他们自己为了自我满足的行动当中……暂时的,还是帮了我……我已经没有力气折腾自己动起来,那就让人群拉扯着我一起动起来。或许,行动的惯性,能推我走几步,能让我走着走着就慢慢改变了心情……”
这不是自欺。行动能改变情绪——无论是过去习得的专业认知,还是过去自己切实的行动经验,都证实了这样的行为疗法是确实有效的。越不想做时,故意强迫自己什么都不想地两分钟内就去行动,确实能在做着的过程中,加速情绪转变。
比如,原本可能需要一周才会慢慢恢复平衡的低郁情绪,也会在林芸强迫自己坚持固定时间的一些生活习惯(定点起床、打扫、走路、吃饭、躺下闭眼——为了睡觉),哪怕状态严重到任何需要动脑的事情她都做不了了,一个字都进不去脑子里,她也能够通过这些最基本的身体行动来加速恢复了情绪,基本能减少一半的时间就恢复到能够开始动脑进行脑力劳动所需的至少精神状态不会阻碍身体行动的最基础状态。
*
持续了六天的借助外部能量来消解内部负能量,第七日(最后一天)的自由活动时间,林芸走在海边沙滩上,已经没有那么强烈地想要踏入海水的冲动,只是静静地沿着海水冲上岸的最远边界线,在干燥的另一边完全放空地走着。只是走着。
但她还是被后脚跟随而来的林云和跟随他而来的刘芳给打扰了这短暂的自在。
“我陪你走。”林云被林芸无视了快一周,还是锲而不舍,没有丝毫泄气。
“我也要一起!”随后,刘芳一如既往地紧紧搀挽着林云,甩都甩不开。这几日,他俩就像“买一送一”一般。——哪怕林芸根本不想要。
“刘芳,你放开我!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以前你还是很乖的,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无理取闹?”
“我不管!反正我豁出去了!我要是再继续做你眼中的乖女孩,你就会一直只当我是个小妹妹。而且,我要是不来,你会回去吗?我绝不会再看着你跟她走近!”
说着,一边无视林云意图挣脱,更抱紧了他胳膊,死不撒手,一边愤愤瞪视根本没在看他俩的林芸。
*
林芸借口上厕所离开他俩。
“我也要去方便一下。”说着,刘芳紧随其后,跟着一起进了洗手间。
林云尽管着急,也只得跟到入口处就站住,在外头干着急。他怎么可能会想不到几年不见就像变了个人儿的大小姐,会对林芸说些什么。
动手不至于,刘芳的家教还是有最基本约束力的——何况,她也会忌惮事后他可能的态度。如果她真那么做了,反而还给他多一个不能跟她订婚的理由。她才不会那么傻。
但是说什么就不一定了。她完全可以不说一个脏字地侮辱人,还不会留下证据让你告她。再加上林芸现在的状态。怎么看,都是林芸必定要吃亏的。
“喂,阿姨,我是林云。”林云不得已拨通了刘芳母亲的电话。
“啊,小林啊,真是好久没联系了。怎么?你打算回来了吗?芳芳可想你了,这次还专程跑去找你。你们见到了吗?”
“见到了。不过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她现在正缠着我一个朋友。我怕她会伤害我那个朋友……可是我也不能干看着不管她,任由她胡来。您能不能叫她先回去。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后再由我们两家人坐下来慢慢商量着解决,不要牵连到别人?”
那边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冷淡下来,更多了几分试探:“小林啊,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你也老大不小啦,是该考虑结婚的事了。我们和你爸妈都商量过了,等你回来,我们两家就定下这门亲事。等你收拾好外面的事情,回来自己公司,我们就给你们办婚礼。”
对方避重就轻,明摆着揣着明白装糊涂。意思再明白不过。
林云的语气也冷了下来,“既然阿姨不肯帮忙,那我就自己来解决这件事吧。”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也做好了之后肯定会被自己父母施压、甚至飞来抓人的准备。
*
另一边,刘芳等在洗手台前。林芸一出来,她就挡住她。
“干嘛?”这是这一周来,林芸第一次开口对她说话。或许,也是刘芳这一周来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说话。
“我警告你,你就死了这条心!你根本配不上林云!”面对林芸,刘芳显得有些虚张声势。连她自己都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虚。可是人前不能输了气势(哪怕是假装的)。
看着刘芳一脸心虚地张牙舞爪着,林芸没什么耐性,“你们是谁,跟我无关。你们谁喜欢谁,也跟我无关。这一周你们一直在骚扰我,我已经看在我朋友的面子上,给她老公面子,这才没有跟她老公的朋友计较。而你,不过是他的熟人。他本人跟我也没有关系,你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这一周我都录了音。你们要是再继续得寸进尺,我就报警。到时候,我们三个就直接用法律解决。而且,不管你们是什么背景,这事一旦被放上网,我就不信你们背后的势力在舆论上、在声誉上,不会受到丁点儿的波及?有的是人想看你们的热闹,想要幸灾乐祸一把。”
“你在威胁我?”
“你挑重点听!我是在告诉你: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所以别来骚扰我!”
说完,林芸绕过刘芳,洗了手,径自离开。
“你——”紧随其后跟上的刘芳,刚一出来,就被已经守株待兔多时的林云一把钳住,第一次用力量优势强迫她跟他走。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我跟她还没说完呢!”
“走!我现在就送你回去!有些话是该说清楚了。”
“什么话?你放开我!我不回去!”
“我们之间,是该有个了结了。”说着,林云已下定决心,带着刘芳提前离团,自己买了当日机票,带她直飞回自己国家,自己的家。
他们两家都住同一社区。倒也方便了他一次叫齐两家人,一次把事情做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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