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半敞,宫女们弓着身进进出出,殿内敞亮,素商躺在金漆彩绘的雕花木床上,气息不稳,睡梦中仍在小声抽泣,囔囔说着些什么,听的不甚清晰。
“母后......”
惊动了坐在床边闭目小憩的陆谦,凑近细听,几声“母后”说的委屈至极,眼角沁出一滴泪划过白皙面庞,隐入金丝软枕。
陆谦伸出手轻轻撩开她遮面的发丝,擦去面上的泪痕,而后在她肩侧轻拍,动作轻缓但仍惊醒了她。
哭的红肿的眼睛睁开略带刺痛,她不自然地眨了眨眼。
陆谦走到桌前,在宫女端进来的净水里浸透手帕,折了两折,轻敷在素商双眼上。
“做梦了?”
“嗯......”
“梦到了你母后?”
“......”素商没有回答,殿内安静下来。
殿外起了风,凉风吹进殿内卷动床帐,陆谦起身关上了窗。
“进宫那日,我见到了安皇后。”
素商掀开敷在眼上的湿帕子,看向陆谦。
“进宫前我叮嘱过,务必保证你殿中以及皇后宫中所有人的安全。你宫外亦有我的人把守,但我忘了还有他——影子,他带你跑了出去,也是我思虑不周......”
“是我带着他跑出去的。”素商的嗓音仍有些哑,轻声说话也破了音。
陆谦在床边坐下,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你母亲我是护下了的,她求我让我不要伤你,我同她讲,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是我唯一的妻,我会一辈子爱你护你。但第二日守门小太监便来报,说......她自缢了。”
“我母亲同你母亲似乎有些交情,她劝了我父亲,悄悄将你母亲葬在了皇陵,这事只操办之人知晓。”
“莫哭......”他拿着手帕又沾了些水,敷在素商眼上。
“待日后有空,我带你去......”
昨日狂风过后,淅淅沥沥下了场雨。雨打绿叶,水溅金瓦,泠泠响了一夜,天明才歇。
素商起得早,由着侍女收拾了一番,胭脂一抹,整个人多出些生气来。
“皇后娘娘......住在哪个宫殿?”
“回姑娘,皇后娘娘居于长秋宫。”
“带我过去......”
还未走到长秋宫前,便有一嬷嬷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像是早就知道她要来一般,引着她进了主殿。
原以为会见到坐在高位的皇后娘娘,但实际上主殿空无一人,那嬷嬷没有停留,引着她穿过一侧小门,进到了内殿。
面前的女子面色苍白,倚坐在软榻上,正目光柔和地看向她。
“坐,不必拘礼。”语气温柔,正如她整个人。
软垫蓬松,素商不自觉放松了下来。
“我同素商说说话,你们都退下吧!”
侍女太监纷纷退出殿外,殿内仅剩三人——素商、皇后以及那位嬷嬷。
素商起身双膝跪地行了个大礼。“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神色微诧,细眉轻挑,片刻后似乎反应过来了,扬眉一笑忙让嬷嬷扶她起来。
“你母亲于我有恩,我做的这些不算什么。倒是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素商怔愣地抬起头,疑惑地对上那道温柔的视线,自然而然地问出了口。
“娘娘是不是弄错了?”
皇后抿嘴笑了笑,取出个东西递到素商面前问道:“你母亲是不是给过你这个?”
是个戒指。
素商取出红绳穿着的戒指,仔细和皇后手中的戒指比了比,一模一样。
“有这个,便没有错。你想要什么?”
“我......”半晌吐出一个字又抿紧了唇。
殿内无人出声,无人催促,只由着素商思索、试探、犹豫。
“我......想让您替我找到影子,让他去过他想要的生活。”素商试探着说出口。
“好,我会替你找到他,然后,送你们离开。”
素商有些不敢相信,怔怔地看着榻上的皇后,喃喃问道:“为什么?”
“我说了,你母亲于我有恩。”皇后看向素商,面容慈爱,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素商的眉眼很像她母亲,黑润的瞳仁盯着人看时像是奉上了全部真诚。
“咳咳——”突来的一阵猛咳,皇后难受地捂着口鼻弯下了腰。那嬷嬷从架子上的木盒中取出个瓷瓶,倒出一颗褐色的药丸喂给皇后,又替她拍了拍后背。
皇后抚着胸口顺了顺气,待气息平稳些许后,轻声开口。
“那时文帝,也就是陆谦的祖父,被封常王,我们全家前往常州的途中遇见了蒙面人追杀,常王当场身死。我在混乱中逃了出去,跑到了官道上拦了一辆马车,马车主人便是你母亲,她心善,让我躲进了车内逃过了一劫。可是去往常州路途遥远,最近的旧部也在晋州,隔着几十里路还有一道严防死守的城门,我走投无路。”
“你母亲大胆执拗,要送我到晋州。过城门时,守卫检查严苛,拿着画像要掀开车帘查看,你母亲当时已经被赐婚给太子,也就是你父亲了。呵——她掀开车帘甩出张令牌将那守卫骂了一通,而后扬长而去直直将我送到了晋州旧部处,不等我道谢她便要离开,我追上去把这对戒给了她一枚,承诺以后一定会还这个恩情。”
“你母亲将这戒指给了你,相当于将这份恩让给了你,我会如她所愿,保你安稳。”
直到回到自己殿中,素商才后知后觉地开心起来。
离开长秋宫前,皇后娘娘问素商喜欢什么样的生活,素商想也没想直接说道自由自在的生活,说完又仰头看了看被宫墙规整的四四方方的天,补充了句:“没有四四方方院墙的地方。”
皇后背过身去趴在窗台上微仰着头,看着金瓦红墙圈出来的方正的淡蓝天空,没有再说话,只朝后摆了摆手,嬷嬷带着素商出去了。
此后几日,素商常常去长秋宫陪着皇后,陆谦扑了几次空,便开始在长秋宫堵她。
素商躲不掉便不再躲,只是冷着一张脸对他,长秋宫也去的少了。
陆谦还是同之前一般,什么稀奇玩意儿一股脑地送到素商身边,素商也不拒绝,让人收到库房里,只是没再拿出来过。
斜阳收敛了天际红霞渐渐隐没,暮色四起,一轮圆月明媚新秀,冷光流淌在湖面上,偶而漾开的水波像是夜风俯身轻吻月的倒影,缱绻迷离。
素商难得答应陆谦同他一起散步消食,陆谦很开心,他不是个话多的人,但现在却对着素商说个不停。
眉眼抑制不住地笑,唇角上扬,难得的少年意气。
素商看着他,张张嘴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今日午间嬷嬷来过一回,给她送了几样长秋宫小厨房新制的点心,点心模样精致美味可口,但更让她惊喜的是食盒角落纸团上的话。
“人已找到,后日离开。”
素商怕被人发现,便将纸条塞到了嘴里,就着点心艰难吞入腹中。
后日是皇帝寿辰,陆谦必会参宴,到时宫内宫外官员侍从往来纷乱,是个出逃的好时机。
影子的伤好的七七八八了,但右手肯定没有之前灵活了,我估摸着皇后的人搜寻的路线,将昏睡的影子丢在了路边。暴晒了一个时辰后才被搜索之人发现。
我收拾干净了客房,将染血的床帐、被衾换了换,只求别再来第三回了。
寿宴傍晚才开始,素商从早起便开始精神紧绷,梳妆时特意没带什么簪钗首饰
陆谦穿戴整齐后来找素商,素商第一次见他穿的这般庄重威严,玄色蟒袍掩住了少年感。
“今日这么穿的如此素净?”他挥退侍从,走到素商身侧,轻声问道。
素商故作镇定地捋了捋衣袖,看向陆谦。
“今日宫内人太多,我不想出去,带那么多首饰压得脖子疼,就干脆都不带了。”
陆谦笑着朝她伸出手,素商没有躲开,任由这只手揉了揉她的头。
“在这儿等我,寿宴结束后我带你出宫逛逛,今晚我们在宫外住一夜,明日带你去祭拜你母亲。”
素商仰起头怔怔地看着陆谦,半晌点了点头。
接应之人叩响窗扇时,宴席已经过半。来人是位面容忠厚的中年男子,相貌平平,人堆里绝对不显眼的那种。
他丢给素商一件侍女的衣裳,催促她换上,他自己则在窗外把风。
换好后素商翻过窗户,跟着男人身后七转八转躲过来来往往的宫人,跟上了衣着一致的侍从队伍,正大光明地出了宫门。
宫门外各府马车挤在一起,素商被推着上了最外面的那辆,车厢内无光,素商浸在黑暗中,耳边响着的是自己狂乱的心跳。
马车缓缓移动,素商精神紧绷,生怕下一秒被拦住,直到马撒开腿狂奔,她被颠得东倒西歪时,抿紧的唇才放松开来。
天色将明时,马车停了下来,帘外传来声响。
“姑娘快下车吧,祭拜完还要继续赶路。”
“祭拜?”素商下了马车,环顾四周,周遭景色隐在晨雾中,看不清晰。
“是,皇后娘娘特意吩咐的,让姑娘祭拜完再离开。”
祭拜谁呢?这里又不是皇陵,她母后不在这里......
素商没有再问,跟在男子身后于雾中穿行,到了一座墓前。
墓碑很新,是刚立不久的,碑面空白,没有刻字,不知是谁。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浑身僵住,眼眶泛红地看着身后的男子无声询问。
那忠厚男人笑着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素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夺眶而出。
“不是说葬在皇陵吗?这么......在这里......”素商原以为没机会见到了,一直闷着情绪,此时见到了激动得有些口齿不清。
“贵人留的信里写的愿葬在一处僻静之所,皇陵只是个幌子,这里只有我和娘娘知道,如今又多了姑娘。”
素商随手擦了擦泪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头,最后一次并未起身,额头贴着微湿的土地,她双目紧闭,像是在虔诚地倾诉,许久才缓缓起身。
离开前,素商取下了那枚戒指埋在了碑旁,碑旁有块地方土质微松,她翻开表层的土壤,看见泥土半掩着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
素商走了,走前她将两枚戒指埋在了一起。
马车一路向北,过了平州停下了。
平原辽阔,一望无际,素商看见了影子,他牵着两匹马站在那,身姿挺拔像棵白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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