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杜乐丹和杜妈越来越像,日子过得精打细算,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可能是有了孩子的缘故,曾经的骄傲被现实生活搓磨到所剩无几,沉积下来的只有一天比一天重的怨恨,它们需要一个出口,杜乐莹是最完美的承受对象。

本来不该是这样。

杜乐丹其实不大懂爱情是什么,她和不少男人厮混过,成年人之间该发生的都发生过,可她未曾动过心。恋爱期间,她喜欢用各种手段,迫使男人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爱你”,她自己从来不说,若男人追问“你呢”,她要么笑嘻嘻地反问“你觉得呢”,要么干脆亲上去,用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来取代这毫无意义的话题。

她也不曾思考过自己的性取向。生活是第一要事,爱情不算什么,从不知多少代以前,道理便是这般传下来的。况且,她的姐姐的态度告诉她,她的爱是一个错误,她喜欢女人也是一个错误。至于爱她的姐姐和爱一个女人,两者之间是否存在偏差,她无意去辨别。

少年习惯用朝阳的目光看待世界,万事万物鲜活如斯,怎么可能没有活路。彼时的杜乐丹太过年轻,她不知道,生活是一个吃人的怪物,能把人啃噬得面目全非。

十八岁的杜乐丹说:“姐,是你毁了我。”不过一时意气。长到二十三岁,她才真正体悟到其中的意味。她怨杜乐莹,怨与姐姐有关的一切,包括杜乐莹的存在。

初回娘家那段时日,杜乐丹对杜乐莹诸多挑剔,抽烟也骂,饭菜咸了淡了也骂,手劲稍微重点也骂,不管杜乐莹做什么,她都能从中挑出刺来。家人以为她脾气大是因为怀孕,只有她自己清楚个中缘由。

然而这些怨,又被杜乐莹一一抚平。

怀孕期间,杜乐莹待杜乐丹可谓千依百顺,百般呵护,白天陪杜乐丹去散步,夜晚给杜乐丹按摩,杜乐丹的一日三餐,全由杜乐莹负责。

杜乐莹还在杜乐丹房间支了一张折叠床,姐妹俩住在一起,方便杜乐丹喊人。

折叠床塞在书桌和大床旁边的空地里,尺寸不算小,但杜乐莹睡觉不太安分,有过那么几回,要么头不小心磕到了书桌边,要么脚不小心碰到了床沿,即便杜乐莹强忍着没喊出声,杜乐丹还是被这点声响吵醒了。

杜乐莹为此赧然,杜乐丹边给杜乐莹揉边偷乐。

杜乐莹的房间一度空了出来,杂物越来越多,都是些书籍和笔记,随意翻开一本,无一不是关于照顾孕妇的内容。

就连进产房,也是杜乐莹在一旁陪着,竹子出生时,姐妹二人共同分享了来自新生儿的第一份喜悦。

分娩途中,杜乐丹感觉自己被疼痛反复撕裂,甚至后悔听家人的话生下孩子,没有人告诉她,生孩子原来这么痛,而这些痛,在她看见杜乐莹笑起来的瞬间,烟消云散。

杜乐丹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就这样和杜乐莹过一辈子,也不错。

这几个月里,杜乐莹的照拂可算无微不至,细致到,令杜乐丹产生一种错觉,她们好像一对夫妻,而杜乐莹在尽她作为丈夫的责任。

杜乐丹很清楚,自己是一朵菟丝花,需要依附他人而活。从前她享受爱慕环绕,享受别人的追捧,以此来填补内心的空虚。几年过去,她早已厌倦了和男人之间的虚与委蛇。

由始至终,她此生最想要依赖的,唯一想要依赖的,只有她的姐姐。哪怕杜乐莹对她的爱是亲人间的爱,如果她们能相伴一生,也足够了。杜乐丹如此一厢情愿地想着。

可杜乐莹从不允许杜乐丹爱她。

竹子满月,杜乐莹带着男朋友回家,这一举动彻底戳破了杜乐丹不切实际的妄想。

杜妈问:“你俩处多久了?”

杜乐莹老老实实回答:“一年多了,之前乐丹怀孕,家里事多,我就没说。”

杜乐莹说完,衫子牵了她手,接着说:“伯父伯母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乐莹的。”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连喜欢哭闹的竹子也在咧嘴笑着,小手小脚没有规律地向天晃动,似在为大姨的喜事而高兴得手舞足蹈。

平日如机关枪般突突输出的杜乐丹难得沉默,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米粒,一粒一粒,戳成泥巴。此时她明白了前夫发现她出轨时的感受,被人背叛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真是她的好姐姐,旁人在她身上吃过的瘪,杜乐莹总能给她还回来。

她背叛前夫,前夫可以当着众人的面大肆谩骂,而今杜乐莹背叛了她,她也想拍桌而起,指着杜乐莹的鼻子大骂出口。

可她杜乐丹算什么东西?一个妹妹,凭什么对姐姐的感情生活指手画脚,凭什么谈背叛?

饭后好一阵寒暄,彼此嘱托交付。杜乐莹的左手叠在杉子的右手上边,杜妈拉着他俩交叠的手,眼泪汪汪,好像今日已是嫁女儿的现场。

杜爸留守柜台,举起葵扇,不时地扇着风。

杜乐丹心中烦闷,去了门外,抱肘站立,背贴着墙,抬头盯天上的太阳,直盯到双眼不适,才眨眨眼,把眼角的水抹去,过一会又仰头,继续望天边的云,就这样等啊等,等到太阳西下,终于等到杉子道别,离开她的家。

夜里,杜乐莹照旧陪着杜乐丹,把孩子哄睡了。

夜深寂静,空旷的长街上仅余些许风声,星光闪烁,月辉泻下,把暗黑的街道照亮,与房内夜灯的朦胧亮光相映,让分别坐在床头床尾的两人能够大致看清对方的身影。

杜乐莹并未第一时间回房,继续坐在杜乐丹对面,像在等什么。杜乐丹久久没说话。

沉默如夜色,一再蔓延,看不见边际。

这般光景不是第一回出现。

杜乐丹忆起姥姥下葬后的夜晚,杜妈哭自己的命太苦,她也开始觉得自己命苦。想要的爱得不到,顺从世俗又落得这么个下场,命可不是苦吗。

杜乐丹如此反叛,又如此传统,在她的认知里,女人最终的归宿都是找个好男人,结婚生子,她想,随大流总是没错的。

相亲是明码标价,各取所需,她和前夫没什么感情基础,搭伙过日子而已,凑合过呗。没料到结婚几年,始终没有孩子,在前夫和前公婆的联合欺侮下,她一度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有问题,可如果有问题,怎么一出轨就怀上了呢。

后来她才知道,前夫患有不育症,他不愿让别人知道他有这个毛病,于是伙同爹妈冤枉、敲打她多年,而她不堪忍受长期的言语暴力,选择了偷情。

一系列的事件形成了连锁反应,完美闭环。

一晌偷欢,讲究的是个你情我愿,露水情缘,这孩子情夫当然是不认的。

两次怀孕都是意外,腹中胎儿都不招生父待见,杜乐丹起先不想要,被父母和杜乐莹拦下了。

一是堕胎伤身,二是眼下境况和当年不太一样。

杜妈觉得,依杜乐丹定不下来的性子,日后就算再婚,也未必比上一段好,不如早早养个孩子,给将来找个寄托,兴许当了妈,心性也能收一收。

当时杜乐莹单膝跪在地上,微微仰头:“乐丹,别怕,我会陪着你,把孩子生下来。”

杜乐丹没经历过求婚,她想象中的求婚,情形大致如此。心不受控地砰砰乱跳,她听见自己在说:“好。”

她以为那是一生一世的承诺。可今天她的姐姐说,她和男朋友在一起已经一年多了。

杜乐丹嘴里没来由地发苦,生活既然可以如此霸道地消磨掉她的骄傲,为什么没能顺便淹灭她对姐姐的爱?

杜乐丹看向姐姐,问:“你爱他吗?”

“爱吧。”

这话答得随便,没什么底气,进到杜乐丹耳中,好似呼啸的寒风,顺耳入心,好冷,分明是闷热的夜,杜乐丹却感觉好冷。

“还记得那天你匆匆赶回家,看到我坐在窗沿上吗?你抱着我,抱得很紧,为什么?”杜乐丹自问自答,“你怕我跳下去,是吗?其实前一天我差点跳了,我上了这栋楼的天台,然后听见妈在底下喊,说你第二天要回来看我,我又下来了。”

“杜乐莹,是你毁了我。”

无比浓烈的恨意迸发,涌向杜乐莹双眸,烫得杜乐莹不禁低头。

从这夜起,杜乐丹真恨上了杜乐莹,也铁了心要把杜乐莹从她的爱情世界中挖出去,说话做事,怎么尖酸刻薄怎么来,丝毫不留情面。

杜乐莹性子软,面对杜乐丹的恨,她无从辩解,只能被迫承受。

日积月累,火山爆发,岩浆汹涌,滚滚而下。杜乐莹终于被逼得离家。

杜乐丹随手拨去杜乐莹书桌上的垃圾,犹如将杜乐莹驱逐出境。她的世界清净了,空出大片大片的荒野,渺无人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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