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这几日可算是炸了锅，前有春闱泄题一案，犯人考生攀咬当朝宰相，后有翰林院和礼部官员联名上书弹劾程越之。
深夜，皇帝从御书房的案前拿出一摞奏折，扔在地上，说：“这些都是弹劾你的，有说你品行不端的，又说你搞些歪门邪道的，更多的是说春闱泄题一事，你有什么要说的？”
程越之捡起其中一封奏折，飞快扫了两眼，道：“臣多谢陛下信任。”
皇帝笑了笑，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随后深深叹了口气，说：“王家的手确实伸的太长了。前有周东巍，后有王若方王若成，哪一个不是曾经朕委以重任寄予厚望的老臣，他们如此野心，真是让朕寒心啊！”
程越之思考半天，开口道：“臣斗胆说一句，还望陛下莫要怪罪。”
“嗯，你说。”
“忠武侯也好，王家也好，左右逃不开贵妃娘娘和二皇子殿下。朝廷一文一武两边犯了错的重臣皆与一个成年皇子关系密切，这事细细想来，臣着实觉得害怕啊！”
皇帝踱步的动作停住，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宰相，好半晌才开口说道：“你说的这些，朕何尝不知道？贵妃的野心藏不住，但她的野心也害了二皇子啊！”
此言一出，程越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是啊！同样是生在皇家，同样自幼有太傅教导，为何大皇子出类拔萃，而二皇子确是个混不吝？
按理说，以贵妃想要让儿子夺嫡的野心，又怎么会纵容儿子变成这样呢？
原因只有一个了，那就是皇帝早就看出贵妃的野心，可奈何当初他刚动完罗楚，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他再动不得王若方王若成，只得从源头上断了贵妃野心的唯一希望——把二皇子养废。
难怪这么多年皇帝能对着贵妃私底下的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连二皇子娶忠武侯之女为妃也不过多干涉，因为他太了解了，二皇子就不是个能成事的。
天子之城府多深，天子之手段多狠，让程越之也感到害怕。
皇上看出程越之的神色略带些惊恐，摆摆手岔开了话题，问道：“你昨日上折子说，想拿王家开刀重整土地税收，是怎么个意思？你详细说说。”
“回陛下。我朝课税两个大头分别是土地与人丁，达官贵人拥有大量土地，土地带来财富，自然是不怕丁税，可百姓却不一样。以一家五口的佃户为例，每年每人三钱丁税，一家一年就要一十五钱，粮食交租是十五一租，每十五石交一石，这些是上交朝廷的，但是对于主家却不一样，不仅每年还要交每亩五钱的地租钱，还要根据当年粮食的收成分出六成给主家。这样一来，百姓越来越穷苦，而官宦乡绅则越来越富裕，但这钱，也到不了朝廷手里。”
皇帝点点头，说：“这朕知道，你想怎么做？”
“实不相瞒，臣前些日子去请教了那位罗老贤士，得到了不少启发。”
“你去找罗楚了？越之啊，若是当年罗楚的新政能成早就成了，当年的局势新政无法推进，如今这局势，也无法推进啊！”
皇帝摇摇头，对程越之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并不看好。
“罗老效仿商君，而臣，想做管仲。”
程越之说话声音不大，但却掷地有声，恳切又坚定的语气让皇帝也为之一愣。
随后，在一片的静默中，程越之一字一句陈述清自己的想法。
老皇帝就这么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宰相，他气质不凡，既有读书人的书卷气，又有浸淫官场的敏锐利落，更有为贤臣的锐气和胆魄。
过了好半晌，皇帝忍不住笑了两声，说道：“齐桓之功，为霸之首，九合诸侯，平宋内乱，北击山戎，南伐楚国，灭谭、遂、鄣，称霸中原1。朕又何尝不想做齐桓公呢？”
皇帝的言语也带着跃跃欲试的激动，没人知道两个人这一夜的谈话，会让朝廷官场的格局彻底发生了变化。
如今的夏言贞几乎隔几日就要去一趟宁安宫给皇后请脉，尽管皇后身体依旧虚弱，但比起原先还是要好了许多。
闵嬷嬷总是担心主子的身体，不仅每次对夏言贞都十分客气，更是隔三差五往太医院跑，每次都只去找夏言贞。
人人都知道闵嬷嬷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代表着宁安宫，代表着皇后，如此一来，夏言贞自然也被归为皇后的人。
不过在意的人也不多，毕竟皇后如今也仅仅是，只占了个名头罢了。
夏言贞这日照例给皇后请完脉，一边服侍她喝药，一边说着自己在西南时候的见闻。
“我们西南的山水好，我家在的岐黄村就靠着山。那山上的树木极为繁茂，就算是盛夏时节日头最大的中午，进山走上半个时辰，那里面也跟傍晚一样暗，光啊都被一层一层的树叶挡住了呢！”
皇后听了夏言贞的话，眼里充满了向往的神色。
她平日里很喜欢听这个漂亮的小医官说这些她没见过的风景。她的声音清澈又悦耳，每次她说在山里采药的趣事，她都觉得像是自己亲历一般。
想她自幼在京城长大，被母亲拘着性子做大家闺秀，后来嫁到东宫成了太子妃，又成了皇后，一言一行更是要恪守礼法，自己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京郊的皇家猎场。
从前的她甘愿为了夫君，也就是皇帝，压抑着天性努力做一个合格的、无可指摘的好皇后。
可结果呢？孩子被人害的未能成活，哥哥被罢官，侄儿也永不入仕，自己也好，罗家也罢，总之一片真心被辜负，一腔热血浸寒冰。
想到这里，皇后叹了一口气，转头笑着对夏言贞说：“听着倒是有趣，也不知道我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去看看你说的景色。”
“娘娘身体比从前好多了，再多养些时日，必然有机会能去看您想看的风景。”夏言贞接过皇后喝空的药碗，出言宽慰着。
“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但我真想要出京那是不可能的。”
“怎么会，您是皇后，是天下顶尊贵的女子，还有哪儿是您不能去的？还有什么是您办不到的？”
皇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感叹道：“高处不胜寒，你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我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寻常人家的娘子，至少我的孩子不会被人害了去。”
闵嬷嬷听到这话连忙上前，想要宽慰皇后，夏言贞见状抢在前头开口道：“娘娘莫要说这些话，寻常人家的娘子也有不少的事儿呢！我给那么多妇人看过诊，见过的奇怪事儿可不少呢！”
皇后似是被勾起了好奇心，问：“哦？都有哪些奇怪事儿？”
“有正头娘子被小妾冲撞没了孩子的，有因为不能生育被休弃后来再嫁怀孕的，还有那宠妾灭妻的人家，小妾把正头娘子害的一尸两命的，更有家道中落的男人卖妻卖女的，比比皆是呢！”
夏言贞专挑内宅家长里短的事儿说，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皇后的反应。
皇后表情看不出变化，好像真的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
倒是闵嬷嬷越听越心惊，生怕让主子回忆起伤心的往事，阻拦道：“夏医官你说这些做什么？”
夏言贞赶忙住嘴，一脸歉意地说：“娘娘恕罪，瞧我这张嘴，一时间忘记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皇后摆摆手，说：“无妨。民间有句老话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有人的生活是称心如意的。说起来，小夏医官，我听闻你们西南特产一种叫花椒的调味料，虽然麻辣但爽口，你可曾吃过？”
夏言贞点点头，说：“回娘娘，当然吃过。原来在家的时候，我奶奶奶奶用花椒和辣椒一起煮的肉片可香了，我们那儿家家户户都吃花椒，它还有驱寒的好功效呢！”
“那不知道小夏医官可否为我带些花椒来，让我尝尝鲜？”
自从自己上次说了山楂不会导致胎死腹中，皇后便想要查清真相，为自己死去的孩子找到真正害他的人。
后宫里她可以和贵妃慢慢较量，朝廷上可以联络曾经哥哥可靠的门生，可太医院里却没有能用的人，只有眼前的这个年轻的女子。
夏言贞当即意识到，这是皇后在试探自己是否能够为她所用，立马回答道：“当然可以。别说是花椒了，就是别的东西，只要我夏贞贞做得到，都愿意为娘娘分忧。”
皇后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闵嬷嬷，后者也露出了一个略带激动的微笑。
贵妃斜倚在榻上，听这底下人说着宁安宫的事，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你是说，皇后与太医院里常给她请脉的小医官关系密切？”贵妃问。
“回娘娘，皇后娘娘和那个夏医官走得近，根据咱们眼线的回禀，说皇后娘娘和那个夏医官有说有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皇后亲女儿呢！”
贵妃嗤笑一声，讥讽道：“你们也不用过于紧张，就她那副样子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而此刻，贵妃口中翻不出风浪的皇后，正在去往皇帝所居住的御龙宫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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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那我们就，双管齐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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