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
“你疯了!”
“楼云,你,你疯了……”
陈月章别过脸,声音就像呵出去的雾气,刚一出口便要消散,而他不停颤抖的身体,就像冬日,一触便支离破碎的雪花。
疯了,楼云他疯了。
那一遍遍的控诉,却根本不像说给对方听,倒更像是说往心里,那个怀着渴望和爱恋的,早已被他锁在心里的旧时的影子。
他曾经无数次奢望,楼云有一天会醒悟,主动戳破那层窗户纸,可当自己当真面对他的质问,却无法坦然面对,只想逃避。
就好像他只爱那个,曾经不爱他的人。
楼云不知所措,更不敢用力箍着他,只能慢慢松手,陈月章却一下子甩开他的手臂,退到玄关,整个人苍白如纸,摇摇欲坠。
“楼云,在这个成年人的世界,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你考虑过未来么?考虑过现实么?考虑过……”同性恋不是一条好走的路,当初在英国,他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英国留学生,便已经那样难以下定决心,后来知道了他是嘉楼地产的继承人,更是感到无力:“你考虑过你能顶得住压力么,你考虑果你要是放弃……”
如果他从来没有得到过楼云的爱,他还能把这一切当作海市蜃楼,而自己作为渴盼的旅人,不知死活地继续往前走,可一旦得到又失去,对他来说,将万劫不复。
更何况……
“不然你以为我现在为什么在你家!”楼云觉得自己真的快疯了,他有一万种手段,可以不依靠家人在这座城市活下来,但他只有一个理由,选择了这里。他顿了顿,努力地不想要惊吓到他:“陈月章,我会向你证明。”
陈月章却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可是我不愿意,你那么光鲜亮丽,那么多人喜欢,我不愿意你因为我,过上不属于你的生活。”
他转过身,砰地关上大门,只留下一道萧索的背影。
楼云坐在客厅里,拿着手柄,却没有打开电视,他抬头看着指针,从来没想过时针走得那么快,就像还没有开始便从指尖流逝的感情。
他蓦地跳了起来。
陈月章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当时他脑袋宕机,想着大家各自冷静冷静,但当他打电话无人接听,发现他的钥匙和手机都扔在鞋柜上时,只想给自己一巴掌。楼云拿上外套,冲出了门。
他会去哪里呢?
多年的国外生活,他对这个城市并不了解,甚至他对陈月章的习惯、社交的范围以及喜好,也没有那么清楚,就这样他还敢妄言自己喜欢他,现在,连他自己都觉得不配。
楼云站在红绿灯前,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他毫不怀疑,自己的事情在陈月章那里都是最紧急的,自己的一点一滴,他都会拿本子抄下来。
因为,他曾经真的看到过。
陈月章在厨房热牛奶的时候,从他身边走过,低头在手机上打字,设置的是备忘录——
“明天晚上,向楼云详细询问小程序的需求。”
“周六,和楼云去Oban吃海鲜。”
……
而关于他自己的生活和课业的备忘录一条也没有,又或者他的生活早就被自己填满,只是那时的他太迟钝。
楼云疯了一样,以小区为圆心,在方圆两个地铁站的范围内疯狂寻找,陈月章没有地铁卡,没带手机,坐不了车也坐不了地铁,最可能在附近找个地方躲起来,他不断地敲脑袋回想——
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在国外,他不开心,压力大的时候会做什么?
如果楼云没记错,有一次陈月章因为设计进展缓慢,而深陷内耗,一整天都反应迟钝慢半拍,后来他在图书馆碰到陈月章,忍不住调侃,还说要带他去买醉,陈月章拒绝了,楼云便请他去二楼给自己带一杯咖啡,转头坐在一楼大厅的钢琴下,给他弹了两个小时的钢琴曲。
咖啡店就在钢琴的上方,他永远也忘不了,陈月章手举着两杯咖啡,穿过来来往往拥挤的人群,迎着光影向他奔来。
“楼云,我想通了,谢谢你!”
对了,是钢琴。
楼云打开手机,开始搜索附近带钢琴的咖啡店、书店、酒吧以及音乐厅和酒店,五公里以内,他一间一间找,终于在傍晚的黄昏下找到了那个猫着身子缩在晚霞里的憔悴的人。
他坐在廊桥前的酒吧里,望着抚栏河,吹着晚风,孤独地借酒浇愁,整个人淹没在了热烈的夕阳里。
楼云忍不住拍了一张照片,他走到陈月章的身后,绕过脖子,把手机放在桌上。
陈月章扫了一眼,先啜了一口酒,而后才开口:“删了。”
“不删,我要设为屏保。”楼云走到他对面坐下,当着他的面,厚颜无耻地打开设置,完事还冲他扬了扬手机。
陈月章侧着脸,微微失神,不知是不是想到了那年的亚瑟王座,心酸从每一个毛孔里涌出,他叹了口气,目光悲伤,有些醉了。
他摇着酒杯,苍白的肌肤在霞光下,泛出诱人的金红色。
整个人就像闪闪发光的石榴石,通透,可爱,又有几分迷离。
“楼云,”他毫无征兆地收回目光,向前探身,自嘲地笑着:“你不应该问我,我是不是喜欢你,因为这个问题,只有唯一的答案。”
“你应该问我。”
“——我还能不能,继续喜欢你。”
陈月章往后一缩,在楼云惊愕的目光下,摇摇晃晃站起身,走到吧台,拿出皮夹结账,把手抄在西裤口袋里,微微佝偻着,扶着江边的栏杆往人来人往的码头走。
每一根石柱旁,都有一个人在拍照,但这灯红酒绿与他无关,他像个寂寞的旅人,义无反顾向前,永远也无法停留,更无法回头。
这太不像他。
楼云起身,目光追着那道背影,自己记忆中的陈月章是什么样的呢?腼腆?温柔?像所有的男大学生一样,笑容像阳光,但现在的他,却像支离破碎的骨架,原来喜欢自己,给他带来了这么大的痛苦。
“陈月章!”
吼声穿过人群,吓得好些个行人回头,但陈月章没有转过脸看他,只是停下脚步,慢慢抬起了头。
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
“陈月章,你要出门么?去Morrison帮我带两瓶酒吧。”
“陈月章,你从图书馆回来,帮我拿一下包裹,我把邮件发给你。”
……
他无数次开门,陈月章都会无数次地停下等他,可就在刚才,他不可自己地颤抖,他怕他这次不会再停留。
可他也不敢去抓,怕一抓,就抓破这最后仅有的幻想。
陈月章呵出一口气,径自走到码头边,这里有街头艺人背着吉他,带着音响正在唱歌,直播的手机支架上挂着二维码,下面写着扫码点歌。
漠河舞厅的余韵随着黄昏的消失而结束,唱歌的小伙子拿起手机查看。
“谁点的齐秦的《夜夜夜夜》?”
陈月章在楼云的注目下举起了手,他走了过去,拿起话筒,不等伴奏响起,便清唱了一段——
“想问天你在哪里,
想问问我自己,
一开始我聪明,结束我聪明,
聪明的几乎毁掉了我自己(注①)。”
……
副歌部分,音乐忽然跟进,街头艺人小哥没有播放伴奏,但配合着他的节奏,起了一段吉他,那一句“你也不必牵强再说爱我”,几乎将楼云杀死在原地。
“你也不必牵强再说爱我,
反正我的灵魂已片片凋落,
慢慢的拼凑,慢慢的拼凑,
拼凑成一个完全不属于真正的我(注②)。”
……
不是这样的,不是……
楼云捂着心口,过去的那些光景、声音以及陈月章的笑脸,都堵在了胸腔里,压得他喘不过气,那些迟钝的,麻木的感情,顺着血管爬向他的心脏,疯狂地向他索取,最后如烟花绽放。
激烈的掌声中,陈月章放下手中的话筒,向艺人小哥和听众鞠躬致谢,而后转身,没有再返回楼云的方向,而是沿着码头离去。
楼云如梦初醒,冲进阶梯式的观众席,一路狂奔,差点被地上的散乱的线头绊倒。
“陈月章!“
“陈月章你等等!“
河边散步的路人被他吓了一跳,纷纷让道,晚八点正是人多的时候,陈月章无处可躲,被他拉住了手。
他被迫转身,然而还没有来得及质问,便落入猛烈和火热的怀抱之中,楼云扣住他的下巴,把手伸进他的头发里,低头攫住他的唇。
他们在人潮中相拥,在月下接吻。
疯狂又纯粹。
“陈月章,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的答案?”
注①②:引用齐秦《夜夜夜夜》的歌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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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Chapter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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