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倚胡床,庾公楼外峰千朵。”
“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别乘一来,有唱应须和。还知麽。”
“自从添个。风月平分破。”
传单发完后,未琛明回到办公室打电话,一个接着一个不见停下。天色已经不早了,摄影部的活计也并不多,孟鸷就自己抱着相机先下楼,在街上随处溜达,正好就撞上了这一幕。
一曲而终,孟鸷随众鼓起了掌。
这位老太自己将诗词编成小曲儿唱,旁边伴奏的是她的孙女,据说这孙女还没成年,却已可以熟练弹奏三四种乐器了,刚刚为众人演示的是古琴和琵琶,有人想让她明天拉个二胡,孙女很实在,说自己现在拉的还不好,但可以试试,自己奶奶拉得才是一绝。
“你这古琴和古筝有什么区别?”有位过路的人驻足问。
孟鸷也竖起了耳朵。
“古筝弦多,二十多条呢,古琴弦少嘛,几根而已。”有个懂一些的人开口抢答。
“几根?那很好弹的吧?”
“一听就是外行佬咯,边个唔知弦越少越难弹?”(谁不知道弦越少越难弹)
他将这一幕争论的景象浓缩在一纸相片里。相机里三三两两的人正好构成一个半月状,将他们全部打上虚焦,而老太和孙女就坐在月口处,身前的琴格外清晰,又恰好相片的左侧是街边的楼房,右侧的路灯在暮色下格外明显。
“对称构图啊,运气真不错。”
背后声音突然响起。
孟鸷没有转身,眼睛依旧盯着相机,“未琛明,你忙完了?”
未琛明的眉头忽然一动,噙着的笑意不自觉流泻出来,“你现在不转头就知道是我了?”
“你说什么废话,”孟鸷平静地开口,就像在陈述一件很平常的事,“天天听你讲话,几乎每分每秒都在一起,你的声音还刻不进我的骨子里,那还算什么?我听力没问题的。”
“快回家吧,琉璃和银瓶儿在等你呢。”
“饺子还在等你呢。”孟鸷关上相机,抬眸望向未琛明,“我知道姐姐喜欢在饺子里放很多硬币,你猜今晚谁吃到的多?”
“我猜啊,”
在他人不注意的瞬间,孟鸷觉得自己的双唇上像是落了一朵花,这朵花很快就被风吹落,甚至温热也只留下了片刻。
“一定是我吧。”
真可惜冬日里没有花,风也并不轻柔。但还好有未琛明。
“你什么时候来的?”
“嗯……大概是‘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吧?”
……
原来二九天到得这么快,那么离隆冬也就更近了。
这场雨下得惊心动魄,让本就湿冷的广东平白增了三分令人厌恶的色彩。
“以前的二九天,这里也要下雨的吗?”孟鸷缩在被褥里,艰难地开口问道。
“不好说啊。”
孟鸷一度觉得未琛明上辈子是养蛊的,不然这辈子怎么这么擅长操纵人心呢?尤其是他的心。
平日安静的琉璃也因这股湿冷难耐不已,被窝有些凉,它只好一个劲儿地往孟鸷怀里钻。银瓶儿也蠢蠢欲动,谁料下一秒就被未琛明的眼神呵斥住了。未琛明顺手又拎着琉璃后颈上的毛将它提了出来。
“你这么凶干嘛?”孟鸷白了他一眼,又将琉璃抱了回来,塞进怀里。
未琛明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大人做事,小孩子凑热闹多不好。”
说着,孟鸷觉得自己眼前一黑,有人俯身而来,还握住了他的手。再次落下的这朵花一定是水做的,他这样想。
可还没等他浮想联翩,这几缕水竟撬开了他的嘴角,从外到内,温柔的攻势让城墙腐蚀、瓦砾崩摧。他这才明白,最凶猛的攻击一开始往往以最平静的湖面出现,可又有谁能知道其下波涛滚滚,那头还偷偷连着江海。
琉璃被这场景吓了一跳,赶忙跳去一旁,腰微微拱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似乎将要与这欺人之人决一死战。银瓶儿的尾巴攀爬上琉璃的身子,在对方的脖颈上落下细密的吻,就像冬日里独属于南方人的雪,它存在于朝思暮想的梦中,还有每个不为人知的夜里。
雨落得急促了,打得老宅院里的花壤凹陷,若它有神智,此刻一定觉得脑袋发昏,不省人事了。肆意的雨幕在空中泼洒,掩盖掉夜里的一切喧嚣,此时的雨只会让人觉得呼吸加重,甚至喘不上气。
孟鸷全身发麻,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抵抗,就这么犹豫着一路倒戈,不知不觉间让水浸没了全身。水汽终于蒙上他的眼底,红色也烧遍全身,他甚至似乎嗅到了淡淡的香气。从一开始的唇,到柔嫩的脖颈,到双肩,再到更下方的地段,孟鸷觉得自己的骨骼受到了揉搓。
炽热终于染上了身,他不再觉得冷,只觉得快意上头,闸门打开,怎么都收不住。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忍不住抓上床单,不知谁的身子不住地下滑,最后只得躺了下去,让麦色的身躯被一览无余。
孟鸷觉得自己的骨骼在被碰撞,撞击的鼓点就像窗外落进花壤里的雨珠子,富有节奏,尾音缠绵。
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时间的尽头。
“……未琛明!”
他忽然改抓上对方裸/露的后背,顷刻间留下几道不算太深的红痕,牙关里颤抖地挤出对方的大名。他竟看不出平日多么衣冠楚楚的人,此刻竟成了洪水猛兽。
“亲爱的,”未琛明被刺痛,但身上的野性却依旧不见消减,他的额角有些冒热气了,眼睛却还无奈地笑着,亮晶晶的眸子里装着一个诱人的对方,“我爱你。”
一起一落间,孟鸷注视着对方强劲有力的肩膀耸起,沟壑分明的腹部陡然收紧,他想发出呼救,可声音完全隐藏在雨里。若是非要讲,只有两只胆战心惊的猫目睹了作案过程。可惜它们不会讲人话,只会趴在孟鸷小腿边偷着舔两口来纾解他的情绪。
到了后来孟鸷的小腿也被抬起,它们便全无用武之地。
“未琛明……”
朦胧之间,孟鸷的声音放得轻软,或许更确切地说是无力了吧。未琛明再次握住了他的手,放在胸口处。
孟鸷似乎听到了对方的心跳声,一直响去了自己的梦里。
一九二九,相唤不出手。讲的是这个意思么?
午梦千山,窗限一箭。光阴就在这一点一滴的时光中逐渐流转向前。
岁月更迭,元旦已至。
街上人们的身影更忙碌了,各处都冒着烟火气,华灯初上,天上人间。唱片小店里播放的音乐放得缓慢了,似乎在劝这群莽撞向前的人再慢一些,可惜他们听不到,或者说听到了却没有人在意。
有几个艺术家心血来潮,跑到街上作画,费用只是一枚硬币,且价值全看顾客心意。
建中长坊旁的寺庙里突然涌入了大批的人,他们烧香拜佛,求一个来年的心安。烟香一直飘荡至大街小巷,笼罩着整座城。
老宅也挂上了红灯笼,照亮了刚贴上的门神,上面是未琛明练了好些天的“张飞”和“关公”。
“年糕和糍粑,谁来帮我端一下?”穆林在厨房喊道,“第一次做这些,你们将就吃啊。”
宋华蓁先人一步,后面紧跟着的是都晏。
“多大人了,还要抢饭吃。”杨无复扶了一下眼镜,站得远远地看向厨房重地。
餐桌上摆满飘香的佳肴,孟鸷觉得这和满汉全席也差不了多少,于是忍不住拿出相机来记录。
他特意换了个白毛衣,裹上红围巾,围巾的尾部特意缝上金丝灯笼的图案,裤子有些拖地,银瓶儿和琉璃就不住地蹭在裤腿的布料上不愿离去。
孟鸷转身去看一旁倒酒的未琛明,对方穿着显眼的红色高领毛衣,手指偶尔会沾上几滴酒液。
“未琛明,你看我!”
相机里的人闻声抬头,“咔擦”一声,快门落下。
“又拍我了?我以后要收报酬,不能免费给你当模特。”未琛明上前挠他的痒。
“你出个价,我雇你!”孟鸷慌忙藏躲,但片刻后就被捉住了脚踝,他笑得很灿烂,“我怕痒,你知道的……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
二人竟一路大闹到了餐桌底下,未琛明将孟鸷压在毛毯上,还没说话忽然一根食指放在了自己嘴巴前。
“有人敲门。”孟鸷眨巴着眼睛,装出无辜的模样道。
广东没有雪,但有风,这阵冷风却送来了冬日的温热。
“正好赶上。上门讨饭吃,不会把我们拒之门外吧领——导——”来人的声音唤醒了孟鸷的记忆。
未琛明瞥了门外两人一眼,立在门前丝毫不见移步的意思,“俩都来了?不好意思啊,没位儿了。”
“你咁冷漠!”梅寻刚想开口骂人,忽然看到未琛明身后探头的孟鸷,语气忽然就放得轻了,“好细佬,你大佬唔畀我哋入去,你帮我求吓情啦。”(好弟弟,你哥哥不让我们进去,你帮我们求求情吧)
“你忘了他听不懂粤语。”沉默的彭泽开口道,他的眼神依旧如初见般干冷锋利。
初见时正是最繁盛的夏日,而如今已到寒冬岁末。他们看到来年的风帆踏浪而来。
这座船会载着他们去往何方,经历怎样风浪,他们不知道,但时间知道。到了北方冰雪消弭之时,正是谜底揭晓那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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