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又落了一场雨。
这是距离入冬以来的第三场雨,落完这场雨,气温也就降下来了,徐州人就知道得把去年收在衣柜下面的旧夹袄拿出来抖抖灰,批在身上了。
今年唯一不同的是,不夜区顾家的老爷子死了。
顾家,不夜区四大财阀之一,而顾家老爷子是唯一掌权人。
钱,权,他都能一手掌握。
他这一死,顾家式微,几乎是上流社会的所有人都在猜测,谁最后会吃到这块“大肥肉”,结果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个曾放言不再回顾家的顾家长子回来了!
顾嚣推开厚重的木门,一阵冷风迎面袭来,他不由得微眯了一下眼睛,狭长的眼尾透着丝丝寒意。
他抬腿,跨过门槛,大衣上带的冷气跟着他,也进了屋。
他自顾自地走到屋子正中央,拉开木椅坐下,宛如一副上位者的姿态,丝毫不顾旁人的眼光。
跟着他进来的,是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他的头发全都朝后梳,穿着正儿八经的西装,看着斯斯文文的。
“顾少,这是老爷身前的一些遗物。”
那人递过来一个木匣子,顾嚣没有接,甚至可以说是看都懒得看一眼,继续保持着刚才的那个坐姿——左腿叠在右腿上,脚上那双皮鞋亮得惹眼,刚刚粘了些风雪,但雪已经化了,变成了水,淌在皮鞋上。
顾嚣沉声问道:“那—他呢?”
“谁?”
“我小娘!”
刚刚眼镜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多问了一句,顾嚣却变得很不耐烦了,最后那句“我小娘”几乎是吼出来的。
眼镜男人被吓得浑身颤抖了一下,但好在他受过良好的教育,再加上他早年在顾嚣身边做事,早摸清了顾大少阴晴不定的性格。
男人先是笑笑,再温声回他:“顾少您看该怎么处置?”
顾嚣的生母早些年就死了,后来他续弦续了一位,那女人带来了一对兄妹。
面对这个陌生的女人,顾嚣没多的想法,以礼相待。
但自古红颜多薄命,这女人没做几天顾太太就死了。
外界都传顾老没多少夫妻缘分,于是顾老倒也消停了一阵,专心搞事业,没再沉迷什么儿女情长。
直到半年前,他把这个比顾嚣还小几岁的“太太”娶进家,一切都变了。
其实别的都还好说,只是顾老这娶的不是一个寻常人——是一个男人!
外面的人都笑啊,那么多女人梦寐以求顾太太的位置,最后既然被一个男人抢了去。
那这该到底是个多漂亮的男人,才能让年近半百、早已见过大风大浪的顾老如痴如醉,甚至不惜和自己的亲儿子断绝父子关系。
顾嚣放言,要是他爹敢把人带回家,那这个顾家他顾嚣绝不再踏进一步!
顾嚣说到做到,顾老却完全不当一回事,依旧让人坐上那大花轿,找了个喜气洋洋的日子,把人给领回来了。
只是那人刚进门当天晚上,顾嚣就坐上了前往英国的飞机。
从此半年里没再跟家里面联系。
如果不是今朝顾老这么一死,或许他还是会继续留在英国。
而关于那个小娘,顾嚣也没了解到多少,甚至他俩连面都没见过。
但他还是觉得这人实在恶心,真是为了钱连脸都不要了,身为一个男人,既然甘愿嫁给另一个男人。
“把他送去卖了吧。”顾嚣的声线冷冷的,听不出喜怒。
“这……”男人有些犹豫。
“他不是喜欢钱吗?不是喜欢看那些人为他出高价吗?送去拍卖行正好,留在家里也没用。”顾嚣耻笑一声,看向门外的眼神里包含嘲讽之意,“顾家——不养闲人。”
“可是,这……”
“听不懂话么?”
“是,我这就去办。”
男人离开后,顾嚣心里那点烦躁才一点一点地散去。
面对他爹的死亡,他只有出于本能的悲伤,再多的感情,他没有了。
顾老爷并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也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外界都传言,顾家能有今天,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来自顾嚣的母亲——一位极其高贵的千金小姐。
顾嚣的外祖父一直做的海外贸易,家底雄厚,但只有他母亲这么一个女儿。
于是俩人结婚后,顾老爷理所应当地继承了所有的财产。
俗话说,男人有钱就会飘。
顾老爷成了真老爷后就开始花天酒地,今儿个是“明月楼”,明儿个又是“花间酒”,总在温柔乡里窝着。
顾嚣的母亲不知道为此伤了多少心,直到最后离世时,顾老爷还在喝花酒。
于是,顾嚣开始疏远这个所谓的父亲。
直到他将那个小娘娶进门,他俩的关系就彻底破裂。
此刻他回来除了参加他爹的葬礼,还有就是打理顾家。
现在的顾家就是一块待宰的肥肉,成千上万只眼睛正盯着这边。
顾嚣再怎么浑,他也知道绝不能让家业被别人打包带走。利益面前,他不得不低头。
另一边,一个小院里。
传说中的那位“顾嚣的小娘”正缓缓端起一杯茶水,抵在唇边,欲饮未饮。
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从外面跑来,嘴里急切地嚷嚷“不好啦不好啦”。
“不好了,先生,他们要把你卖掉!卖到拍卖行里当拍品!”
一般人听到这个消息大概会觉得天都塌了,而他却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茶,双手捧着茶杯,慢慢将杯子放在桌上。
随后他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七分温柔,三分无奈,弯弯的眼尾,像是一阵春风,扫过心窝,酥酥痒痒的。
“他们要卖我?那又如何?”淮眠丝毫不在意,若有所思道,“我本身就是他们买来的,买我的人没了,他儿子要把我卖掉,理所应当的事儿。”
淮眠泰然自若,可小丫鬟看上去却要急坏了,垛着脚,“哎呀”了一声,围着淮眠道:“先生!他们要把你卖到拍卖行去!拍卖行里的人谁知道是什么东西!像先生这样好看的人进去了,肯定落不着好!不行——我去求求少爷。”
“哎,你别!”淮眠赶紧拉住她,将她摁在自己跟前板凳上坐好,“我早听过,这顾大少的脾气可坏得很,你去肯定会招来一通骂,犯得着么?”
“可是……”
“嘘。”淮眠突然打断她,身体前倾,稍微凑近了些许,而后悄声道,“你听我说,咱们走一步看一步,万一买我的是个良人,那是我的幸事,顾少爷这也算帮了我一个忙,如果买我的是个混蛋,那赶明儿我就卷了钱了跑路,跑到滁州去,那儿去安家。”
小丫鬟眼睛亮亮地看着淮眠,淮眠依然笑得很温柔。
她知道,淮眠准是在宽她的心。
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她这样的人,这样地位低下的人什么也做不到。
她只好配合他,尽量扯出一个笑脸,表示同意。
“你呀你,多大了还这样跳脚,赶明儿成了大先生还这样,不怕被人笑话。”淮眠打趣她道。
大先生是教书的,是有出息的人。
小丫鬟完全没想过这个词语还能和自己沾上边。
她自小被母亲卖到这儿当丫鬟,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找个老实人嫁了,然后给人生孩子,她还没想过读书。
“你怎么不说我‘赶明儿嫁了人,坐了花轿’?”小丫鬟问道。
淮眠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这小丫鬟不高兴,随后抬眼小心翼翼地看她:“你想嫁人吗?”
小丫鬟摇摇头——她看见过顾老爷在外花天酒地的模样,她不喜欢。
“那就不嫁。不去靠男人,靠自己。”淮眠一边对她说,一边又像在对自己说话,“靠自己活下去,要是再有点能耐,去读个书,考个学……”
说着说着,淮眠就说不下去了。
他羡慕那些能读书的,也打心眼里尊敬他们。
但自己没那个命。
他也认了——反正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活法,他有他自己的活法,不论怎样,都在这一片天地下生活着——都是一样的。
淮眠还是在笑,小丫鬟却觉得他笑得很苦。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淮眠时候的场景,那时候当她得知自己要去服饰一个男人的时候,她觉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恨不得直接撂担子走人算了。
是她的好姐妹劝她,让她先相处几天,她还小,出去找事做也不好找,况且在不夜区内,除了顾家,她再也找不到第二家对下人出手这么阔绰的了。
于是她还是听了话,先去见见这位“新太太”。
结果,不看不知道,见了吓一跳——这位太太长得跟神仙似的,好看得不像话。
小丫鬟没读过书,找不到什么好词来形容这位新太太,只看见淮眠那双暗含春水的眼睛,看谁都像是在看自己的心上人,多情得很。
更不消说,右边眼尾还有一颗恰到好处的红痣,让人忍不住盯着他那颗痣看的时候,不经意又被他那双眼睛勾了魂。
小丫鬟看愣了神,没注意淮眠已经在朝她招手了,她还是傻傻地站着。
最后是淮眠主动走到她面前,轻声开口道:“小丫头,这么站外面,不冷么?”
“啊?”
淮眠浅浅一笑,小丫鬟浑身一颤。
淮眠:“走吧,进屋去吧。”
小丫鬟点点头,迅速低头掩饰自己温热的脸颊,看着地上,一步一步地跟在淮眠的身后。
“我叫淮眠,你叫什么?”
“我叫春花。照顾我的姐姐说,我是春天里的花朵,所以叫小春花。”春花神情骄傲,似乎在向淮眠说一件很不得了的大事。
淮眠轻声笑了一下,笑得又急又轻,像是不经意间泄漏出来的那两声。
“你笑什么?”
淮眠摇摇头: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很可爱,你的名字……和你很适配。”
那是小春花第一次被人夸可爱,她觉得心里有一处种子开始萌芽,她的心变得痒痒的。
从那时起,她便觉得淮眠是这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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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这一次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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