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min

作为组长,郁之槐正站在中间分配实验器材,周围几个同学突然闪身让开——陆雁桥不知道从哪儿搬了个椅子放在她腿边。

“学神,你坐。”

组员们都十分好事地看过来。

萧鸾瞧这状况,干脆替众人发声,“哎呦喂,怎么不给我们坐啊?”

“废话,也不看看这儿除了学神还有谁进前五?”陆雁桥嬉皮笑脸地看了一圈,这回大家没话说了,都在心里默默竖起中指。

两人一唱一和捧完郁之槐,萧鸾功成身退地送他个白眼,他还一副颇为得意的样子,也不知道连自己一道骂进去有什么可骄傲的。

郁之槐当然没坐那个椅子,她还要带大家操作仪器,她也知道陆雁桥只是在耍宝。可那个单独放在她面前的圆形塑料椅还是直直戳进她心里。

他们都叫她“学神”。

她忽然想起那个叫王宇凡的腼腆男生,那些人架着他喊“帅哥”的语气与喊她“学神”时如出一辙,闲来无事就拍拍手嘬三声,像在逗弄马尔济斯犬,一种血统高贵的宠物。

不必崇拜簇拥,不必万众瞩目,她只需要一点尊重,她不想从话音里品出不甘的余味,更不想听酸溜溜的谄媚与讨好。

很多次,她忍不住想脱口而出“直接喊我名字吧”,可这话听起来有种得便宜卖乖的不识好歹,很适合被回怼一句“你到底还想怎样”。

可陆雁桥是不一样的。

当人们喊这个绰号时,到底是想逗谁笑,她一听就知道。

裹着玩笑外壳的信任,比公式化的安慰更动人。她很感激陆雁桥对她释放的善意,正是这些源源不断的善意,让她冥冥中感觉,即便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陆雁桥也还是会相信她。

隔天,发卷子的同学都陆续回到座位,郁之槐还是没拿到自己的小测卷,老师扫了眼讲桌,“这儿还有几张没写名字的,赶紧上来拿。”

她左右张望半天,终于不可置信地走上讲台——她竟然真的忘写名字了!

见她讪讪地前来认领,老师顿时拧起了眉头,“强调多少遍,每次都还是有人不写名字,你们几个给我在黑板上写十遍。”

难得糊涂一次的郁之槐同学和难得生气一回的老师就这样倒霉地撞上,控制变量,她简直怀疑是自己连累了其他几个惯犯。

她上黑板听过写,也解过题,罚写却是第一回,众目睽睽之下,她如芒刺背,飞速写下一串“郁之槐”,立刻灰溜溜地拿着试卷滚下讲台。

陆雁桥起身给她让位时还在幸灾乐祸,她瞪他一眼,“不准笑。”

“写得挺好看啊。”

可这个名字本身就难看。她没说出声。

过了会儿,他忽然转头问她。

“哎,你为什么叫‘郁之槐’啊?”

郁之槐笔尖点着草稿纸,不甚在意地回话,“因为‘竹柏杨柳枫’已经有了,轮到我就只剩‘槐’了呗。”

陆雁桥一副大脑宕机的样子,她觉得有点可爱,就耐心跟他解释,“我家里堂亲很多,哥哥姐姐们把常见树种都占完了,等我出生的时候,我爷爷他老人家福至心灵,想起村口那颗大槐树,一拍脑门儿就给我取了这个字。”

“只是这样?”

她笑眯眯地咧嘴,“不然你以为?”

“总有特别的含义吧?”

“嗯……倒是也有,”郁之槐的眼神飘远了,像是陷入某种回忆,“我曾经一度害怕写自己的名字。院里的小孩都说槐树也叫鬼树,会招来冤魂,他们不想带我玩儿的时候,就说我被鬼附身了。”

她喜欢萧鸾的名字。

盛世鸾凤,腾云驾雾,展翅翱翔。

这个寄予了无限爱意与厚望的名字,是萧鸾的副教授妈妈为她取的。上学期末的家长会上,萧鸾的妈妈被邀请作为家长代表发言,那位精致优雅的阿姨在台上侃侃而谈,举手投足无不散发着知性和智慧的光芒。她也好想成为那样的人。

“你猜那个包要多少钱?”郁之槐的妈妈和其他家长一样,坐在自己孩子的座位上,她拍拍身旁站着的女儿,悄悄指了下讲桌边随手放置的黑色菱格包,上面闪烁着经典的双C弧logo。

郁之槐笑着摇摇头,弯腰凑到妈妈耳边,“我以后赚钱了给你买,好不好?”

她忽然想起某节课间,她们闲聊到未来的规划,崔时星苦恼地说,她爸妈警告她要努力考上江城的大学,不然专程在那边给她留的房子就白费了。

省会,房子,以及“留”,这个用词。郁之槐难得对中文感到费解,她噎了一下,调侃道:“崔老板家产颇丰啊。”

“没有没有,”她连连摆手,推了把旁边的萧鸾,“还是萧老板有钱。”

萧鸾当时说了句十分超凡脱俗的话,她说,“我没钱,是我妈有钱。”

这句话像膏药一样粘在郁之槐的大脑皮层上——

她承认家里的底牌,却不过分依赖,她轻飘飘挥开与生俱来的光环,她怀揣着凌云志,只待他日另起高楼。简直像小说主角。

要被怎样的家庭托举着,才能说出这么不卑不亢的话?

她真的很羡慕萧鸾,不只是名字。

“我一直以为……”

陆雁桥的声音将她纷乱的思绪唤回。

“‘郁之槐’的意思是——郁郁葱葱,持之以恒,坚韧不拔。”

郁之槐愣了一瞬,但很快恢复正常,刹那间的失神快得犹如错觉。她托着腮玩味地问,“哦,不是郁郁而终的吊死鬼么?”

“你少冤枉我啊,”陆雁桥呛了一下,义正言辞地为自己抗辩,“‘国槐’有上千年的种植历史,地位很高的,而且它根系发达,即使在硬化贫瘠的土地上也能枝繁叶茂,哪点比竹柏杨柳差了?你爷爷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郁之槐十分惊讶,“哇,没想到你不仅关注新闻,竟然还对植物有研究。同样是高中生,你也太闲了吧。”

“推荐你用‘成绩优异,爱好广泛’形容我,谢谢。”他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微笑,随时预备好了去做国旗下的讲话。

“所以后来长大一点,我就想通了。其实也不全是坏事。小学二年级,后座的男生总揪我头发,我就跟他说我的名字连通阴阳两界,不经允许碰我会被怨灵缠身——这招儿特别管用,他们都不敢惹我,还有人抢着给我做小弟。”

陆雁桥似乎很轻微地皱了下眉,旋即又舒展开,顺着她的玩笑话问,“你真收了?”

“当然,”她高傲地扬了扬下巴,“我还让他们尊称我‘女王陛下’。”

他摇摇头,痛心疾首地感叹,“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是是是,哪能跟你比啊,你是老师的好帮手,同学们的好伙伴。”

郁之槐笑得灿烂。

如果真实的故事是这样就好了。

她骗了他。七岁那年,她被人揪头发,对方笑话她的名字,她没勇气为自己争辩,只能偷偷躲在放学路上抹眼泪。她妈黑着脸把她捡回家,她抱着她妈的胳膊,哭着求她别找老师告状,她不想被大家讨厌。她妈数落她没出息,拎着她气势汹汹地冲到班主任面前大闹一通。

不得不说,愤怒和暴力的作用被远远低估了,最高效的问题解决往往只需要最淳朴的骂街。风歇雨止后,谁又会相信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也有尊严呢?

她不解风情地挡回他的好意,如同防住一个为她量身打造的陷阱。

她一个人在崖底待久了,已经很习惯。她可以再静坐一会儿,或者自己爬上去,但不会接住任何企图拉她上去的手。生命的燃料源于自身,她不需要被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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